中国众神 · 第一季
2023 神话幻想·故事新编·社会热点
02丨月老 · 明星塌房：你什么档次，跟我在情人节头天塌一样的房？
04丨送子娘娘 · 生育焦虑：别老想着给孩子完整的一生，人家不一定想要
08丨文曲星 · 学历贬值：当代大学生现状：质疑范进，理解范进，成为范进
11丨青鸟 · 年会采购：年终岁尾，来给各位打工人当一次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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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白天容易碰到熟人，晚上容易碰到邻居，凌晨到清晨之间出发，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从广寒宫往外看，苍凉的月壤一望无际，不远处的天空中有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嫦娥收回目光，行李已经打包完毕，民宿的预订短信也发到了手机上，安排好最后两件事就可以走了。她拍了拍伏在怀里的玉兔。一道冷光亮起又熄灭，小兔子变成了巴掌大小的钥匙扣。嫦娥把它别在包上，又从桌上拿起一张字条——
您好，
小仙最近身体不适，过年期间将携玉兔前往人间一清静去处休养，很遗憾不能参加年底演出及聚会，更无法表演节目。另，休养处网络信号不好，邮件和信息不一定能及时回复，有什么事请年后再联系。
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祝您新春快乐。
嫦娥
她把字条塞进门缝，理了理别在门环上的桂枝，带着行李出了门。
步履颠簸中，变成钥匙扣的玉兔轻轻摇摆起来，小孩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年就这么应付了？那明年呢？后年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今年先让我清净清净。”
“就怕今年也不一定真能清净。”
“别乌鸦嘴好不好？”
“我没有哦，不信你回个头。”
嫦娥微微蹙眉，向后瞥了一眼，还真看到远处多了个发光的影子——筹备组这就派人过来了？她赶紧顺着墙根溜过拐角，躲起来静观其变。
怕什么来什么。这一位还真是最近几年玉帝办负责跑外联的小徐。他在门口站定，抬手咣咣敲了一阵，见没人回应，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这家伙没看见门缝里的字条。
怎么办？嫦娥扒着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干外联的个个都是社交恐怖分子和究极e人，能说会道，她要是这个时候出去打招呼，恐怕就走不了了。但直接溜掉又不行——“新春将至嫦娥无故失踪，无音无讯仙子生死不明”——这要是闹出了大乌龙，最少也是个社死立即执行，她还要不要回家了？
要不来点仙术，隔空把纸条拽出来？可是，从拐角后面对着正门施术，角度实在别扭，嫦娥比划了好几次，始终没有成功。
玉兔咕哝道，“犹犹豫豫的，不然就留下呗。”
这句话激了嫦娥一把，她立刻挥手，一阵风掠过，门口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小徐发出一声惊呼，看样子是俯身去捡字条了。
嫦娥松了口气，一提行李，悄无声息地绕过广寒宫，直奔地球去了。
但她并不知道，从门上掉落的其实是桂枝。那字条被风一吹，反倒钻进门内，从外面彻底掏不出来了。
02
“月亮仙子”这份工作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个问题嫦娥一直没想明白。
平心而论，不年不节的时候，她过得还是很惬意的。独自住着不小的广寒宫，身边有小兔子陪伴，每天清清静静的，不用和老板开会，也不用和同事职场尴吹，可以说是标准的神仙生活。
只可惜，再清净的神仙，也有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而对于一位赏心悦目的仙子来说，公开营业非常容易和一件麻烦事搅和起来，那就是表演节目。每到重大节日临近，尤其是年底，总会有天庭下设的机构发来邀请，不是要她“献舞一曲”，就是叫她“一展歌喉”，反正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脸折腾一番才算完。
当然，如果你本来就热爱登台，喜欢被注目，这些都是机遇和享受。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巧，嫦娥偏偏有社交恐惧症，见生人手脚冰凉，见熟人接不上话。
上次她下凡调个研，为了问清“缘佳月饼屋”在哪，硬是先搞了半小时心理建设。到了大楼前台，接待员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她的嘴皮子立刻不听使唤——
“请问，那个······全家有病屋在哪层？”
这么i的一副性子，公开表演基本等同于公开处刑。事实上，嫦娥原先并没有歌舞方面的爱好和特长，她第一次上台完全是赶鸭子上架，被硬推上去的。
那是某一年的天庭年会，“必须全员出席，否则后果自负”的那种。嫦娥劝了自己半天，本想着点个卯，蹭顿饭就可以回家。没想到中途出了状况，年会还没结束，准备好的节目已经见了底。玉帝慢悠悠起身，捋着胡子扫了一眼会场，一下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小口喝桃汁的嫦娥。
“穿月影纱那美女——别看别人了，朕说的就是你！”领导一抬下巴，“来来站起来，好哇，这大高个、大长腿，甚好，来为众仙家跳个舞如何？”
“我······”
“快点！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话音刚落，四下沸腾，有人跟着鼓掌，有人忙着找乐器，无数热烈的目光仿佛汇集成了浴霸上的超级烤灯，几乎要把嫦娥晒晕过去。
她两眼发黑，全程哆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只是隐约记得比划了一段奔月前和大家一起跳的篝火舞，动作特别简单的那种。跳完刚要溜，台下又传来男男女女起哄的声音——
“这舞有什么寓意吗？”
“美女给大家说几句吉祥话呗？”
“小姐姐再来一个！”
脑袋嗡嗡响，心脏咚咚跳，眼前全是上下翻飞的嘴皮子和吐沫。慌乱中她本能地往后挪，谁知一脚踩到背景布，差点就地摔倒。前排有人高声大笑，会场立刻乱作一团······
03
回到广寒宫，嫦娥郁闷了足足三个月。
“其实也没什么啦，”玉兔这样安慰她，“下次应该不会再有人叫你表演了，受罪也就一次而已啦。”
可谁也没想到，这不是结束，反倒是开始。此后每逢重大活动，天庭总有干外联的跑到月亮上来堵嫦娥。
资历深的会对她循循善诱——“您哪里不擅长了？大家都很爱看您的呀！”“您难道没受过天庭的恩惠吗？上个台回报一下不应该吗？”工作年头不长的，则会打示弱牌——“求你了姐，你不去领导一定会骂死我的！”“最好最美最善良的仙女啊，救救我的KPI吧！”
一个重度i人，拉下脸来反驳争辩的能力本来就约等于零，何况对方还是一群职业社牛。面对他们的轰炸，嫦娥毫无还手之力，被折腾得道心都要破碎了，她总算是想到了上场前用仙术自我催眠的办法——把舞台当草场，把观众当草垛子，可算撑过了这许多年。
本以为还能这样继续凑合下去，没想到前阵子发生了一件事，又让嫦娥起了逃跑的念头。
这一年的冬天，工作人员还没上门，邮件先发了过来。嫦娥扫了一眼标题，立刻明白这信发错了。
“春节庆典节目提议？这是筹备组的东西吧，怎么发给我了？”她刚要伸手点删除，怀里的玉兔却跳上了桌子。
“别删呀，看看筹备组都提议了些什么，”小兔子伸出雪白的小前爪比划道，“也好早点知道他们今年想让你干吗。”
“还能干吗？还不就是那点事。”
话虽这样说，嫦娥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几秒钟之后，附件被打开，她迅速找到了提到自己的段落。
“近些年歌舞节目同质化、程式化严重，看点不足……可考虑和语言类进行演员反串，比如请嫦娥表演快板/脱口秀/短视频配音秀？这什么意思？”
“嗯······这个吧，大概就是说······你要完蛋了。”
嫦娥如坠冰窟。
唱歌跳舞再难，至少可以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说笑话演段子可是要讲究互动和气氛的。她如今还处在不把观众当草垛子就伸不开四肢的阶段，到时候还不得就地吓死？
不能干等着了，这把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躲过去。
既然要躲，那就要找一个不会碰到其他神仙的地方，凡人也要越少越好，如果设施方便，回去也不麻烦，那就棒极了。想来想去，云湖周边有些民宿还不错，尤其今年云湖龙王一家去东海走亲戚，度假村又在搞修整，桃梦凡间也暂停营业，那一片应该不会有很多人。
就这样，嫦娥定好计划，做足准备，躲过来堵门的筹备组，带着玉兔下了凡。天刚蒙蒙亮，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边，想到自己即将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假期，心情越发惬意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
她掏出手机，把专门在天界用的那张卡抠了出来，这下谁也别想找到她了。
04
信息和邮件都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小徐有些担心，但前辈于姐告诉他：没事，过两天再去月亮上拜访一下就行。
“嫦娥啊，资深仙女，很高冷的，平时话特别少。不过呢，有事情当面求一求，她也是很好通融的。往年都是这样，见一面就好办了。”
问题是，今年还真没有谁见着她的面。小徐在门口守了半天，广寒宫里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这意思根本没人在家。再一打电话，对方直接不在服务区了。
月亮上荒凄凄冷飕飕，只能找到一位脾气不好的老吴。小徐拿出职业热情，替他砍了半天桂树，人家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只是邻居。”
回去把情况一说，于姐也有些发懵。别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筹备组的大家讨论了一番，从流程上说，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他们可以往上汇报，如果有必要，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发公告、搞搜寻。筹备组把情况写到总结里就行。但这么有名的仙子失踪，说不定会闹成负面新闻，如果再因为找人搞得沸沸扬扬，影响了年节气氛，大领导心里一定不舒服。再然后会发生什么，筹备组会不会跟着倒霉，那可就不好说了。
“但我们也不能装不知道啊，不然她不来表演节目这事儿怎么对外解释？”
“能不能说她不愿意呢？说实话，我感觉她确实不太愿意，技术上讲，换个人又不难。”
“你觉得这是技术上的事吗？干咱这工作，技术因素占得了一半吗？”
大家都不说话了。
要是能得个高手来指点一二就好了。这种乍一看没什么，但越琢磨越乱的情况，最好能请教一下太白金星。但他们一个电话打到办公室，才知道那边刚放假。太白金星走之前只说自己去昆仑山了，也没有更详细的交代。
一群人在会议室枯坐一下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完全保险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他们知道仙子实际上正在悠闲地休假，筹备组的脸色大概会比上台前的嫦娥更加难看。当然，他们并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除了联系不上，还有另一个原因：仙子的假期并不像想象中的悠闲。
民宿是一溜干净朴素的小平房，院子里铺着鹅卵石，墙边是休眠的花圃，房檐下还挂了一排小灯笼。嫦娥在院门口张望了一会儿，退到路边深呼吸几次，开始准备一会儿要说的话。
“您好，我是预订4号房间的常女士。您好，我是预订4号房间的常女士。您好，我是预订4号房间的常女士······”
她鼓起勇气走进去。前厅离门很近的地方做了一个小吧台，一位大娘在台子后面摆弄茶具。见有人来，她便笑眯眯地问——
“哟，哪来的这么好看的美女呀？住店吗？”
糟糕，对方先开口了！还说原来的词会显得奇怪吧？嫦娥的大脑瞬间空白。
05
“我没······我住······我是说，我预订了4号房间。”
（OS）这样可以了吧？要不再把原来的词重复一遍？等等，她接话了。
“好嘞！等一下哈，我让我老头儿送你过去。”
（OS）不不不，你告诉我在哪就行。我得拒绝她，可是直说不要会不会显得不礼貌？那就说太谢谢啦，但是不用麻烦了？可是她会不会觉得我在客气，反倒更坚持要送我？到底怎么说啊天哪······
“老头子快来！4号的客人登记啦！是个大美女！”
话音刚落，里屋噔噔噔跑出来一个大爷，脸上挂着老板娘同款笑容，抢过行李就走。
（OS）我&￥#@&······！！！啊啊啊只能先跟上去，到房间就好了。可是他不会在路上也要聊天吧？千万不要啊！
下一秒——“姑娘，你怎么过来的？路上顺利不？”
“就······挺好的。”
（OS）我不好，我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啥？就是顺利呗？顺利就好。这个时节来这边的人可不多啊，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
（OS）怎么还在问啊？肯定不能说实话。那要现编瞎话吗？可是旁边有人我编不出来啊！
“我······我······”
（OS）我不想说，我说不出来，求求大爷行行好别问了。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云湖可是好地方，那水底下还住着龙哪，我们还有云湖特产的水果和鱼虾，补得不得了哇······你不用紧张！咱再聊聊就熟了。你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像南方来的。小姑娘气质真好啊，是学过舞蹈吗······”
话语向失控的弹球一个接一个飞过来，嫦娥已经被砸懵了。也不知道这算是百密一疏，还是梦想破灭，总之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民宿的老板两口子是社交悍匪。
但这副架势嫦娥是见过的。早先经常来广寒宫堵她的于姐就这样，热情洋溢，嘴皮子溜快，哪怕你不搭话，她都能拉着你聊上一整天。最爱说的几句是：“安排！”“就这么定了！”和“咱俩谁跟谁！”真是天生老e，去什么场子都能烧起来，烫得i人浑身变形。
有一阵子上面年年都派她来，搞得嫦娥都快PTSD了，现在总算等到这位工作调动，不再跑腿。虽然松了口气，但公开场合还得绕着走，一旦被于姐认出来，那就是隔着八米也能听到那嘹亮的嗓音——
“仙子！哎哟喂！嫦娥仙子啊！我可想死你啦！”
你还不能跑，一跑她喊得更大声——
“跑错方向啦！我在这边！旁边那谁帮我拦一下！”
一个于姐尚且如此，要是再发展出一个于爹一个于妈······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这里没多大地方，老板两口子可以记住每一个客人，要是发现她哪也没去，搞不好会主动来敲门找她唠嗑——那不就完了吗？
不行，计划要变了，这些天不能一宅了事了。但这个时候换住宿又不方便，嫦娥想了想，起身开始收拾小挎包。
小兔子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进房间了，你又要去哪儿？”
她脱口而出，“去找一个谁都不理谁的好地方。”
度假村周围有不少餐饮店，总会有几家走高冷范儿，服务像机器流程一样标准化的。客人们面无表情，各喝各的咖啡，各上各的网，冷漠中透着祥和。
但凡城市大一些，这样的店就不至于太难找。
06
略作准备出了门，到达商铺密集的街区，眼前的景象却差点晃得嫦娥睁不开眼。
虽然有些店已经休假，但开着的也不少。为年底特意装饰的红色依然可以烧成一片，营造出铺天盖地的效果。挂灯笼的挂灯笼，贴春联的贴春联，夹着锣鼓的乐声从室内飘出，有些店门口还站着一身红衣的店员，手上拿着厚厚的一摞单子，往路过的每一个人怀里塞——
“您好！春节特价全年超值了解一下！”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不来看看吗不来看看吗真的不来看看吗？”
这可不妙。她看着那些努力揽客的家伙，就像电子游戏里的像素小人儿看着前方关卡一个个砸下来的大锤子。
“为什么这样啊······”仙子小声抱怨。
“年底就这样啊，也因为这会儿游客不多吧，店家要促销抢人咯。”玉兔接话。
哦豁，那更完了。客人太少，几个服务员盯着一位，平均每八分钟就有人过来问你需要不需要这个，需要不需要那个。哪怕不问啥，任何时候抬头都能发现有人直勾勾看着你，那滋味儿也不好受啊。
过度服务令i人痛苦，这种经历嫦娥常有。于姐手下的小徐早先就是替筹备组管饮食的，桌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要马上跳起来。有宴会就不停地给你布菜，舌灿莲花地介绍这个那个多好多稀有，搞得嫦娥根本不敢说“我不吃”。她只能硬着头皮炫，炫得胃疼还得说谢谢。
有一次这家伙给她夹了一堆辣得离谱的什么新型仙草，吃得她天灵盖冒烟，正想喝点东西去去火，刚起身就被小徐按了回去。
“我来我来！仙子你有什么需要？”
“麻烦帮我盛点汤······我······”
“好嘞！一碗升天麻辣灵芝汤！快点快点！仙子急着要！”
不到两分钟，汤就摆到了面前，嫦娥看着上面那层红油，真想当场去世。
刚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嫦娥一抬头，刚好街口的咖啡店钻出两个穿着小熊人偶装的“春节宝贝”，一下子跟她对上了眼神。就在一瞬间，无数种糟糕的可能从她脑中闪过，仙子倒抽一口冷气，转过身撒腿就跑。
“哇啊啊啊啊······”挂在包上的小兔子灌了一嘴风，“往往往哪跑跑跑啊啊啊······那那那个方向是山山山区！”
“不管了，山区就山区，人少就行！”
风忽然大了起来，几个促销的店员没拿住手上的传单，扬了一大片。有几个“游客”正好从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个个一身黑衣，表情严肃，目光如炬，什么都不买却什么都要看，不知到底要干什么。
走着走着，其中一位停下来，指着路的另一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同伴也张望了一番，互相交换了眼神，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07
晚上，嫦娥带着一身酸痛和烂掉半截的袖管回来了。
山区确实清静，尤其是过了景点再往深处走，四周一片萧索，连个虫子都没有。一开始她还挺高兴，直到不知不觉迷了路，蹲在半山腰，往上看是峭壁，往下看是深渊，周围视线里全是石头，要不是还能感受到腿麻，她差点以为自己也石化了。
大冬天的，寒风一吹，仙子也要哆嗦。山顶再冷也没有月亮冷，但下凡的时候嫦娥收起了抵御极寒的仙衣，只换了身普通的毛衣棉服牛仔裤。在大风里蹲上半小时，根本分不清脸上是眼泪还是鼻涕。
小兔子早就钻进了包里，隔着包盖冲她喊，“傻妞你还要冻多久啊？仙衣没带御风术也没带吗？怎么就是不飞呢？”
“山下还有人呢，飞着下去大家就全看见了！有人拿手机拍我怎么办啊？”
“那你就用凡间的办法，打电话求救！”
“救援的来了我说什么啊？我怎么称呼他们啊？他们要是问我干吗来这里我怎么回答啊？”
“那你就冻着吧！”玉兔一缩头，不说话了。
到了太阳落山，天色暗下来，估摸着下面的人也看不见了，她才颤颤巍巍地飞下来。但周围黑咕隆咚，别人看不清，她自己也看不清，飞到一半差点撞上崖壁，把半个袖子都剐花了。
民宿的灯火就在前面，她却愣了一会儿，转身找了个角落，往树后一靠不动了。
这一天过得可太费劲了，嫦娥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跟别人解释自己去了哪，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狼狈。现在时间尚早，等到老板两口子张罗晚餐，其他客人聚在饭厅里，没人有空搭理她再回去吧。
小兔子从包里探出脑袋，“哇，这个地方好隐蔽呀，不是老社恐恐怕根本找不着······但是那边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耶。”
不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吧？！
嫦娥悄悄向外张望，几个穿黑衣的人刚好走到旁边。她赶紧捂住小兔子的嘴巴，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就听见那几位停在不远的地方，聊起了什么事情。
“应该就在这一片。我们要不要挨家挨户去找？”
“不用。在这条路上守着就行，肯定能逮到。”
“逮这个字用得有点吓人啊。”
“谁让这一位不吭不哈就没影了呢？远程通信还联系不上。专挑这么个时候，真够可以的。”
这对话听着很怪。再仔细看看他们的模样，气场很不寻常。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泛着不属于凡间人造品的冷光。
把他们说过的话回想一遍，嫦娥只觉得后背发凉：不会是冲我来的吧？她想到自己并没有真的看见小徐捡起字条，而且她连卡都抠出来了，天界最近有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听外面那几位的意思，真“逮”到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嫦娥紧靠在树旁，神经紧绷，手上也不自觉地加了力度，小兔子一个受不了，发出了很细的一声尖叫——“疼！”
糟了······
外面立刻安静下来，她几乎能看到他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身后的树，就像守卫天门的貔貅盯住了猎物。
08
身影一闪出击，这几位果然行动了，但他们没有堵住角落，而是冲到了外面。
嫦娥探出脑袋，看到了怎么也没想到的一幕。这群看似冷酷的黑衣人，此刻正赔着笑脸，拽着一个老人家又是央求又是耍赖，搞得像孙辈跟爷爷要红包一样。
“您就跟我们回去吧！”
“大过节的，好多事等您出主意呢，您可不能抛下大家不管啊！”
“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那老人家一脸苦笑，也不好说不，也不好说是，明显是为难到了极点，只能连连叹气。更让嫦娥没想到的是，这一位是个熟脸——他竟然是谁都认识、什么都见过、任何场面都能圆满处理的太白金星。
一种直觉击中了嫦娥，她忍不住琢磨，难道太白金星也是出来躲清净的吗？
果然——
“你们可真行啊，我拿昆仑山打掩护都被你们识破了，竟然还找到了这个地方。哎……我这一年到头管的事，十件里有八件需要圆融关系，分内的事办完，还要给别人出主意。几千年高强度职场社交是什么概念？真的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过完年我就回去了呀。”
太白金星也有社交电力不足，谁都不想理的时候，只是有些事说出来鲜有人信罢了。
常年东奔西跑，一会儿张罗这个，一会儿联系那个，看上去万事妥帖左右逢源，其实他每天压力都不小。说得直白一点，无论你是社恐、社牛，还是社交老司机，有些场合就是消耗，区别不过是有的人能量存储多，可以多耗一会儿，有的人很快就动弹不得了。
“不说什么大事，就说玉帝要请诸位神仙吃饭，排个座位全办公室就要头疼一天。”一提这些，太白金星就摇头，“想减肥的不愿意跟灶王爷一桌，不吃甜的不愿意跟月老一桌，有的神仙能接受神兽入席，有的不能。说好了是工作之外的聚餐，按级别高低排位子显得势利庸俗，但大小神仙一律散开坐，气氛又轻松不下来······若是席间出了不愉快的小插曲，又免不了一个一个安抚劝说。更大的神仙冲我闹，咱们办公室提倡情绪稳定，我又不能冲下属闹，还不都是自己消化？找个空闲静一静，我是怕我消化不良啊。”
一段话说得几个黑衣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一位还是想再补一句：“可是，今年事情真的很多啊。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较劲，为找您连青鸟和白泽都联系了。我们带了一张单子，麻烦您留下瞧瞧，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递过去一个小卷轴，太白金星拉开看了两眼，“先放我这里，等回复吧。”
“那个，写在最前面的比较紧急······”
“我知道。不用太担心，你们拿红笔画出来的那件事不会怎么样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单子最前面用红笔画出来的那句正是：庆典临近，嫦娥失踪。
太白金星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角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09
等到黑衣人离开，太白金星走到近前，“仙子，出来吧，没事了。”
嫦娥迟疑着走出来，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太白金星话锋一转，提起云湖还有节日烟火表演。
“现在度假村修整，游客不多，所以表演也精简了，但还是值得一看的。仙子不妨晚些时候去水边走走，南岸人少，还是很惬意的。”
这倒是个令人心动的建议。中秋时节，凡间也常有人在水边放烟火，那时嫦娥就想过，如果能下来多待几天，一定要近距离看看花火绽放。
南岸人确实不多，太白金星没有紧跟着她，他们走得悠闲松散。晚间的空气清冽纯净，轰隆隆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火焰飞向高空，在夜幕和水下同时画出绚丽的色彩。小兔子也看得出了神，嫦娥把它变回了毛茸茸的样子，抱在怀里暖暖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迟疑着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打扰啦，可以摸摸你的小兔子吗？我真的很喜欢小兔子。”
嫦娥还是说不出话，但点了点头。玉兔索性跳到了女孩怀里，女孩摸了摸小兔子柔软的皮毛，抬起头和仙子相视一笑。
远一点的地方，太白金星似乎也碰到什么人，已经闲聊上了。见他们转身往这边走，嫦娥心里忽悠一下，走在老神仙旁边的，竟然是民宿的老板。
“我跟小常算是同事，就是部门离得很远，”太白金星跟老板解释，“我今天刚知道她也来了。倒是不意外，她是很安静、很怕吵的人，不像我们，到哪里都胡聊一气。”
“原来是这样啊。早上她刚来的时候，我还琢磨人家不大高兴，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够热情，这么一看是理解岔了，”老板恍然大悟，“以前待客都是越热情越好，但是最近几年，我们也碰到了更喜欢清静的客人。有时候我也寻思是不是可以学学酒店，弄个‘请勿打扰’的牌牌······”
烟火散去，小女孩礼貌地告别，老板也有事先走了，走之前小声对嫦娥说，“姑娘，早上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但你这个袖子如果需要补，可以上前厅找我们。当然，都看你自己的意思哈。”
说完他便摆摆手，准备离开。嫦娥也放下焦虑，自然地回了一句，“谢谢你们。”
她和太白金星一起往民宿聚集的小街走。路上，老神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现在还觉得和陌生人打交道很恐怖吗？”
“比原来好多了。”
“但你还是最喜欢自己待着。”
“是呀。”
太白金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嫦娥看了看怀中，小兔子已经睡着了。
又走了一段路，她终于主动开口，问出了一直悬在空中的问题：“依您的经验看，我要是能和筹备组好好谈谈······他们有可能不再让我表演节目吗？”
“这个不好判断。”太白金星毫不避讳，“其实有很多附带的活动啊，我也不觉得真有那么大的必要，甚至非常折腾，但一年年的还是那样办下来了。沟通也好，单纯地去做一件事也好，有时候会有理想的结果，有时候没有，多大的神仙也不能提前预知一切。”
嫦娥低下头，若有所思。
“不过依我看，仙子能动这个心思，事情总归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是吗？”
太白金星指了指天上，夜空中挂着银月。嫦娥望着熟悉的光芒，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她想，无论结果怎么样，月亮还在。而且她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那座广寒宫，还有怀里的小兔子，以及此刻在大地上，从人间看到的柔光。
场外采访：
（太白金星继续休假，这一期由玉兔担任代班主持。）
玉兔：你觉得社恐对你来说是个烦恼吗？
嫦娥：以前到处躲着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很麻烦。现在有沟通的念头了，反倒觉得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不想社交的时候吧，我只是这种时候更多一些而已。
玉兔：有没有觉得有时候真的就是自己想多了？
嫦娥：嗯。会有点草木皆兵吧，因为确实有过很不好的社交体验。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以前的经验不一定处处适用。大概这就是继续试着和人沟通的意义吧。
玉兔：那现在让你给大家录个拜年vlog，你愿意吗？
嫦娥：这样吧，我来配音，你来出镜，怎么样？就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跟你一样能蹦能跳，人见人爱吧。
作者｜喵头鹰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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