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辐射场里做梦,会梦见爆炸兔吗?
1.
这年的长假我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在我小时候还属于富庶之地,确切地说,是富庶之岛。它坐落在东海,是某知名大岛的离岛,因为在工业复辟时代发现了放射性抗氧化的富氡土,让它直接成为了一个代表性的复辟主题盛宴——岛的一半成为了富氡乐园,遍布各种温泉疗养和娱乐设施,甚至还有专用直升机停机坪接送客人。而另一半则聚集着我们这些工业之子,有点像小型的端岛(军舰岛),或者某种20世纪70年代盛行的一岛一公司、一岛一村。
我的父母均供职于富氡工厂,我家也在富氡工厂,我们在工厂里上学、读书,吃饭、逛商场、看电影,露营和远足,内循环一应俱全。
不过,工业复辟时代也是人类对地球资源的最后一次搜刮。浩荡的时代加速了废墟的诞生和财富的游走,不过这种大环境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它遍布世界各处,同时也能小到只在一个建筑、一艘新艾沓游轮、一个空间站内形成循环。
就我们本身来说,一切都没有发展,还是老样子。老家变成了半瘫的残骸,但依然在苟延残喘地循环着,只不过没有那种乌托邦的积极向上和可持续氛围而已。
我父亲四十岁时,在富氡厂指挥驾驶重型胶泥机,被操作不慎的队友砸到肩膀。可幸捡回一条命,从此以后却一肩高一肩低,走起路来别提多像僵尸了。
现在他僵尸步了十多年,当年那个肇事的队友,叫阿嗓的人却不行了。
阿嗓虽然害了我爸,他儿子丘哥却是我少年时代的密友,对我的各种诡计和坏主意通通言听计从。我小时候以为自己真有某种不可言述的人格魅力,可自从丘哥从我的生活里淡出,我才发现这人或许是知道他爸亏欠我爸,才来我身边赎罪。
去到阿嗓家时,我惊异地发现他家还是老样子。
工业复辟把21世纪积攒了近百年的高科技、全智能家居等理念通通推倒。他家是十足的柯布西耶风(编辑注:即具备机器美学、功能主义的建筑风格),水泥的铺陈下,居中长廊两边是完全对称的四个正方形房间,长廊尽头是唯一的厕所——据我所知,柯布西耶风不是很讲究如厕的环境,这也是为什么阿嗓会把厕所改进房间里头,空置了本来的厕所间。
我不该盯着那尽头瞧的。
等我意识到时,我发现我更不该把视线转向阿嗓叔。丘哥还是一张娃娃脸,从形容穿着上看不出他混得有多好,也许他现在整洁的短发,秀气的鬓角和胡须,中规中矩的开司米背心和别着普林斯顿学院风夹套的衬衫已经是他最好的装扮了,他消失于朋友圈这么多年,一定是有某种落魄的理由。
我们互相微微点头示意,此时,他那个比我爸更像僵尸的父亲突然剧烈地哼哼起来。
阿嗓瘦若一具骷髅,双颊瘪着,眼窝凹陷,脖子细得犹如包着皮套的电线扎。可他人如其名,哼叫起来声音嘹亮,他叫着:“小末,小末。”
“小末?”
大家面面相觑,甚至连阿嗓的妻子也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丈夫弥留之际在喊什么人。
我爸这时不得已开口安慰道:“没事,没事,小末挺好的。”除了肩膀的老毛病,我爸这几年越来越精神了,不走路的话也与正常人无异。
我们本以为这样阿嗓就可以安心去了,只见他白眼一翻,却并没有停止呼吸和心跳。
当天深夜离开时,我想起自己之前盯着尽头瞧的那一瞬间。我本想证实看到的是不是那样,可一直到踏出他家的门,我都没有扭过头去。
“明天见,能能。”丘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能能?
我怔住了。
没错,我叫熊能,感谢爸妈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因为姓熊,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喊我大熊,再不堪也是蔑称我狗熊,至于能能?
没人叫过我能能。
2.
那晚我睡得很浅,床也很硬,一晚都是乱梦,或是记忆夹杂的乱梦,真假难辨。
夜凉如水,荒芜的富氡工厂里满是不自然的虫鸣,都是被污染的虫子,叫起来就像人的烟熏嗓,嗓音又落在尖锐的两层金属表面互相刮擦,刺痛我的耳朵。
我躺在床上,明了清楚地记起发生在丘哥身上的事。
初二那年冬天,丘哥突然请假不来。我去家里找他,也没看到阿嗓和阿嗓婶。问大人,大人一概装傻充愣。后来同学间才传出丘哥去城里做手术的事情。
什么手术呢?
至少在丘哥不来学校前,大家都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彼时已是寒冬,富氡工厂的一切都埋在肮脏的黑雪里,我想,即使丘哥那时变成了异形、怪胎,我也看不出来吧。
不过,在那年夏天,我们玩过一场捉迷藏游戏,捉人的要默不作声,像幽灵一样探寻对方;躲起来的人要有毅力,即使憋尿也不可以去厕所,更不能主动投降。
丘哥说,好啊。
我们静默地玩了几个回合,最后轮到我找他时,我早已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破坏了规则,嚷嚷着喊:“丘哥你出来吧,你家就这么点地,没意思,我们去富氡小卖部买奇彩旋吃得了。”
可他似乎要坚持玩到底。
我找不到他,就想起了那个在他家几乎算作不存在的房间。在我们的家里,那个房间就是厕所。然而在丘哥家,那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杂物也不放。丘哥开门给我看过,里面就像个空箱子,除了有阴沟的味道,再无特别。丘哥说,他们全家都把那个空间看做虚无——就是不存在的,没有意义也没有作用的地方。
那天我拉开了门。
哐啷一声,门把手直接被我扯了下来,它坏了,铁丝也没有完全固定住门把。黄铜的把手在水泥地上缓缓转悠,刺鼻的阴沟味从黑洞里散发出来。
阴冷从慢慢开启的门里流泻。我屏住呼吸,握紧双拳,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丘哥在里头……他会是什么形态呢?被吊死吐着舌头弹着眼珠的样子?脸被砸出大窟窿,汩汩冒血的肉泥?还是全身扎满玻璃和钉子的人形木乃伊?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可能会成为青少年版的我父亲,肩膀缺陷,脖颈处卡着隐形的胶泥机铲头,浑身皮肤青白,头无力地垂着,头发掉落一半,只有稀疏的几根黄毛覆盖在颅顶——一只僵尸,赎罪的僵尸。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丘哥成了这副模样,我回家就能看见那个身材健美魁梧、笑容爽朗、只在照片和回忆里才存在的父亲了。
然而,门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一束光线从我背后射来,把我的身躯投影在里面。斑驳的墙面被一层黑绿色的黏性物质覆盖,还挂着像鼻涕一样的液体,如果不是有颜色的区别,这简直就是被剥皮抽脂的人类,或类似于一个人被浓酸浇浴后的画面。
“丘哥!丘哥!”我大喊。
回忆突然从那一瞬间跳到次日,丘哥依然来找我写作业。我瞪大眼睛看他,问:“昨天你去哪了?”
“我不是一直在家吗?”他淡定自若。
“胡说八道,你消失了。”
“对不起,”他又露出唯唯诺诺的样子,继而神神秘秘地问,“对了,你知道灵泊吗?”
“我不知道。”
“哎,要是在工业复辟以前,你或许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查到这个词条的来龙去脉了。”
“别兜圈子了,你说吧,什么是灵泊?”
“在但丁《神曲》的地狱篇里,第一层地狱的外围有这么一个奇异空间,在这里,存在不受审判的灵体,比如贤者,比如婴儿,胎儿我不知算不算。”
他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胳膊,反复地摸,眼神逃避又紧张。
“你找到灵泊了?”
“对不起,对不起,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手掌捂住胳膊内侧,我一把拉开,只见胳膊上高耸着一个不大却硬邦邦的瘤子。
那时的肉瘤还不够大,丘哥会感到疼痛,而我只能感受到一股饱胀的暗流。这股暗流并不是丘哥体内的疾病这么简单,它还蕴含着某种黑暗的物质。这个肉瘤如果只是纯粹的细胞增生,它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产生——至少在这天前,丘哥身上还没有这样的多余物。
这多余物象征着看似自给自足却总是盛极而衰的人间牢笼,也象征着两个家庭在被迫和谐中牵起的手。我和丘哥之间的友谊从来都不平等,我母亲和阿嗓婶之间的邻里关系充满伪善,至于父亲和阿嗓是不是恨不能让彼此人间蒸发也不得知……
这些能量都藏在丘哥那天尚未成型的肿瘤里,而我切实地感受到了。
3.
长假第三天,我沿着岛屿破破烂烂的人工堤坝走了一圈,海鸟的鸣奏犹如丧歌。因为是节假日,连日行三个来回的渡轮都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海雾中。
灵泊吗?
那一瞬间,我回头望向旧时的住宅,它们仿佛是某种摇摇欲坠又牢不可破的矛盾体。摇摇欲坠的是我们的精神,精神深处宛若爱伦坡的鄂榭府。牢不可破的是它们的实体,我们无法否认,富氡工厂可以建设出那种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人类残骸——因为它切实地被破坏了,却没有任何组织来为它的失败、为工业复辟的失败定罪。人们都太忙了,忙着搜寻已经所剩无几的地球残留,把它们吹出价值,然后躺在这些价值的温床上苟延残喘。
我或许已经身在灵泊了也说不定。
我又去了阿嗓家,丘哥还是叫我能能,我没有反驳。
“我爸不会死了。”丘哥注视着他的父亲,阿嗓婶因为哭累了,直接趴在丈夫身边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的意思是?”
“他也不会活了。他今天又醒了一次,我妈赶紧喂他吃了点东西,他声音还是像打雷那样,哇哇地喊话,然后又晕过去。明天,后天,估计还是这样。循环往复,直到他哑掉,彻底衰竭。”
“他或许是去了灵泊。”我脱口而出。
丘哥不太理解地皱着眉。
“这还是你小时候告诉我的,关于但丁和地狱什么的。”我解释道。
“哦,可能是我忘了,能能。”
我被“能能”二字激发出了本能的反感,一把抓住丘哥的胳膊,撩起袖管,果然看到了一道疤痕,我翻来覆去地看,直到从不忤逆我的丘哥不耐烦地甩开我,“你这是干嘛,能能?”
“我想起来了。”
“什么?”
“你那天一夜之间长过一个瘤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但后来也没多想,毕竟是别人的身体。可自从你当年去开刀后,你父亲也凑巧被委派到富氡市场部,负责岛外的宣传工作,你就转学离开了我们这个孤独的封闭圈。无论如何,你手臂上果然有疤,看来那个凭空出现的肉瘤最终还是被割掉了。”
可丘哥一脸迷茫,对我反复摇头。
“对富氡工厂、富氡乐园、我们的父母和童年,你还记得多少?”
“比如说么?”
“比如电话转接中心长什么样?我们经常去那里偷玩来着,把那些根本没必要复辟的古老电话线胡乱插接,有次甚至促成了一对莫名其妙的情侣,笑死人了,你还记得那对情侣中男方特别搞笑的名字吗?”
“这么久的事了……莫非是个下流的名字?或者用方言读起来是骂人话的名字?”
“你还记得试验田后边,辐射废弃兔场里的爆炸兔吗?”
“像由很多刺毛球组成的爆炸兔?富氡工厂一直都这么黑暗,这么不可告人,我一直想忘了辐射废弃兔场的事情,抱歉,因为这样我才不总是回来。”
“没事,兄弟,我也不常回来。”
我没有拆穿他,毕竟按性格来说,我没理由怀疑眼前的丘哥是什么奇怪的产物,又或是什么二重身之类的胡扯。他依然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东他绝不向西,配合度之高简直深入骨髓。然而,电话转接中心这种1988年的时代产物,即使在工业复辟时代也没有作用,富氡工厂根本不存在电话转接中心。而且,试验田后边也没有辐射兔场,更没有什么爆炸兔。
4.
长假第四天,我在楼下遇到了阿嗓婶,她拎着购物袋,似乎正要去买东西,眼神直愣愣的,看不出是伤心还是绝望。她示意我可以上去,说了句:“刚吃了,又昏过去,天天老样子。”
进到他家里时,丘哥不在,阿嗓居然精神奕奕地靠在床头,拿吸管喝水。我支支吾吾地问:“嗓叔,感觉好点了吗?”
他没立刻回答我,吸水的声音就像嗓门一样响。随后他剧咳两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灵泊。”
世人大多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我却因为童年的记忆,一听这个词,眼前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凌驾于地狱之上的未名之土。
“那孩子体内有灵泊。”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我隐约觉得他口里的“那孩子”似乎是另一个人,我不由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是指……小末?”
他忽然瞪大双眼,上半身更是夸张地挺直了,他举起右手,颤抖地指向那个房间。我转头望去,视线凝聚在那扇门上。门就像感应到我和阿嗓的视线,在阴影处缓缓打开。
一道惨白的光线射向这个空间,我的视网膜上又闪现出那个熟悉的男生。随之,某种气泡一样的白色半透明柔软物质从他身体里扩散出来,形成一个人形罩子。这个罩子越扩越大,直到它柔软的边缘开始挤压起矩形房间工工整整的四角。
下一个瞬间,白光又一次闪耀,我差点倒在阿嗓的床上。身后的阿嗓也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那是他喉头嘎嘎作响的无奈震颤,如果换成健康的阿嗓,谁都能想象出这声喊叫会有多么嘹亮。可现在,我身后只是凭空传来他干裂、机械,又充满惊惧的嘎嘎声。
房间的四壁变成了粉红色的黏膜,充斥着红点和白点,这让我想起了在网上偶然会看到的肠镜内部画面。那里一定潮湿闷热又腥臭,还有某种令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在挤压着躲在里面的躯体。躲在里面的男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和同学玩一个再寻常不过捉迷藏游戏,结果却似乎陷入了没有止境的等待。
“让我出去!”他的吼叫声响彻在多年之后的房子,穿越了时空。
他在柔软的、血淋淋的某种肠壁内腔里横冲直撞,一次次冲击,一次次精疲力尽,直到满脸是血,被内壁的红色和黏膜吞噬。终于在某一个瞬间,他满怀希望地仰望着头顶一角,他屏气凝神,蹲下身子,大喊着“三二一”,最后跃向那个隐秘的方位。
男生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
阿嗓的努力终于见效,他发出响亮的叫声,然后又昏死过去。我眼前是四个对称房间的尽头,那扇门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似的。我顾不上身后有人进来的声音,径直走向那里。
“能能,你干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丘哥的手搭在我肩上,而我已经按住门把。我再度看见他的胳膊,疤痕似乎张开了裂口在朝我讪笑,将里面的血肉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眼前。
那一瞬间,我在富氡工厂的童年被切成了无数片段,因为我和丘哥一起偷玩的并不是古老的电话插头,而是一条条被切断的电话网络遗址,那些七零八落的通讯设施显示着我们的倒退和与世隔绝。而不存在的辐射兔场里也根本没有爆炸兔,我和丘哥只找到了很多因驾驶重型胶泥机而被砸得稀巴烂,连僵尸都不如的腐尸。
这就是富氡工厂的一部分现实。
但这些现实并不存在于眼前这位丘哥的记忆里。
我哗啦一声打开那门。
一股阴潮的气味随着死钝的空气飘出来,不过并没有什么生物和死亡的气息,那种恶心的感觉更是没有。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在狭小的顶部寻找着什么。
说老实话,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在找什么,但直觉告诉我,灵泊告诉我,我得找。
走廊里来了很多邻居,丘哥站在最前面,还有他妈,我爸妈也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直到丘哥不耐烦地说:“能能,这是我家,你玩够了没?”
“我不叫能能。”我冷冷地说。
手电光最终停留在某处,聚焦,静止,所有人都看到一滴液体正在静静滴落下来。
5.
我关上手电,从屋里退出,终于把脑海中徘徊了多年的疑惑和不成熟的解答说了出来,以下是我在众人面前的陈述——
丘哥,或者说,小末。你好。你也可以跟大家问个好。毕竟小末这个身份,再加上这个皮囊,对大家而言都算是初次现身。不过,嗓叔怕是早就清楚你是小末了,阿嗓婶也一定知道。
很遗憾,你的生命曾经一直被包裹在胚胎中不见天日,但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在母体中也是一样。你被自己的兄弟在母体中吸收,从而无法降临,这种未尽的能量必然令人抓狂。在丘哥的身体和脑子里,你勉强地挣扎了十多年,这样的日子,只有作为父亲的阿嗓知道。阿嗓甚至能在一瞬间,甚至一个眼神里察觉到你的存在,于是阿嗓说,你就叫小末吧。
后话,这是阿嗓在把我父亲砸坏以后我才有的超能力。题外话,虽然外观更像僵尸的是我父亲,但不知为何,在内心深处成为僵尸的却是阿嗓。
可是像灵泊这样的空间,能被一个人体中的生命所控制,这是阿嗓不知道的。也许,只有当丘哥独自待在狭小的封闭空间,在黑色的、湿润的,一无所有的地方,小末你才能把灵泊扩散开来,从丘哥的躯体里溢出,最终填满整个空间。如此一来,那间房间就成了你小末的“拟形”,而通过支配灵泊空间,你把真正的丘哥——也就是那个和我捉迷藏躲起来男生——变成了自己内部的存在。
现在是丘哥在你小末的肉体里了!
虽然你无法控制具体位置,然而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发现了你胳膊上的那个肉瘤——丘哥就在里面,在没有穷尽、没有审判的血肉的灵泊里等着我去找他,继续玩完那场无法结束的捉迷藏游戏。
在那里面,丘哥不停地冲撞、猛击,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并和那肿胀的脓血一起奔流而出。所以,当时是阿嗓主动带着小末离开富氡工厂,既不是什么开刀,更没去什么医院,而应该是找了什么高深莫测的人,帮忙把那肉瘤完整地剔除了吧。
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阿嗓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那时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有时候人的命运总是会奇奇怪怪地连接在一起,就像你和丘哥,就像阿嗓和我爸。你和丘哥无法共存,而阿嗓和我爸却在事故以后的无形天平上此消彼长。
那时,阿嗓一定听到了瘤子里面微弱的哭泣声,很没骨气的那种:“喂,大熊,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呀?我就只是在自己家里而已。这里好暗好潮啊,门也坏了,怎么都打不开,我跟你去小卖部买奇彩旋还不行吗,我不想玩游戏了,你快点来找我呀大熊……喂,大熊,你叫我爸爸来开锁吧,求求你了,我错了,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爸爸,求求你原谅我,别再惩罚我了……喂,大熊,怎么这么安静?是你放弃我了,还是我爸妈把整个家都搬走了?富氡工厂有那么多腐尸,是倒闭了吗,你们要离开这个岛了吗?我不想一个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也听到了丘哥的话吗?因为他在等待的始终是我,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你的存在,毕竟吞噬你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未成型的胎儿啊。
这个灵泊包裹的肉球,现在就在这个小空间的顶部角落里,它已经和房屋的结构板材以及真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我想,我的好朋友丘哥,恐怕永生永世都要在没有时间概念的灵泊里捉迷藏了。
话音刚落,阿嗓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她虽然早知此事,可她恐怕只是知道儿子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却并不知道早在那个夏天,这个小末就已取代了她辛苦养大的丘哥。现在听得丘哥要永远在灵泊的虚空里等待,而这个虚空又居然就在自家的废弃房间里时,她终于崩溃了。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恶魔!你把丘哥还给我!还给我!”
小末冷酷地将阿嗓婶推倒在地,冲出人群。大家面面相觑,我猜是还没明白我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事情早已离谱到无法用逻辑解释。所以自然没有人追出去,包括我在内。
不过我和父亲对视一眼,我想,他应该是完全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悲伤地望向我,欲言又止,仿佛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真相似的。
6
我没有等到长假结束,就搭着渡轮离开了岛。
据说当天小末跑进了岛中央的土墩山,这山早已荒废,曾经开出过矿产的山区因为多次山体滑坡变成了禁区,可之后陆陆续续总有人孤注一掷地进山挖矿,然而他们一个也没有平安出来过。
我离开那天,风大浪大,岛的上空灰蒙蒙一片,可见度极低。我走之前反复劝父母搬出去,不要再住在破破烂烂的老楼里,这楼说不定哪天就塌了。父亲却非常认真地瞪着我,说:“可是富氡工厂是我们这辈人唯一的精神归宿啊,也就是所谓的故乡。我不知道出了岛,去了本土城里,那边会有什么不同,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这批人,去了城里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我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在城里的住所和工作,我又能给父母提供什么呢?也许到头来,当我无路可退时,我也会不得不回到富氡工厂。灵泊,我再度想起这个名词时,我霎时觉得岛和富氡工厂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灵泊,当一群人或者一件事已被忘记,那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细数它一生的罪孽了。
回城当晚,父亲打电话告诉我,阿嗓死了。死状很是狰狞。
父亲说:“儿子,你没见过我当年被他操作的胶泥机砸到时的样子吧。当时的我就像一棵被雷劈的千年古树,四肢和躯干一时全都变形了,而天上似乎下了一盆血水,硬生生浇在我头上。阿嗓死时就是那副模样。”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我现在完全没有高低肩了,原本凹陷的部分也恢复了正常姿态。这虽然是好事,可我总觉得冥冥之中,人和人之间是存在某种牵连的。就像丘哥和小末的故事一样。”
作者|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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