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钱真好挣啊!”

“男人的钱真好挣啊!”

下面的故事或许是真的,又或许是假的。

但它却体现出现代人最大的困境之一——精神空虚。

我们渴望情感,却总是不愿意花时间找人培养情感;

我们厌恶欲望,却总是宁肯挖空心思找地消费情欲。

现在确实是个什么都快的时代了,但人生和情感这两样东西依然没法快进。

(附姊妹篇链接:“女人的钱真好挣啊!”

01

他没能杀掉任何人。

 

尽管花费重金购置了很多精良装备,在毫无技术的他手中却是只是浪费。他这种毫无谋略性的通关方式,令那些持着枪械身怀技能的NPC们贻笑大方,他一次次倒下去,血条一次次地变化为一条惨白色长方体,NPC们拥挤着来到他近前,冲他又吐唾沫又撒尿,跟记忆中可恶的施暴者一模一样。

 

他被勾起年少阴影,血液沸腾,心跳加速。他气急败坏地扯下鼠标丢在左侧墙壁上,墙后那对纵情的男女代替墙壁发出阵阵惨叫。他曾经想过敲开那对男女的门,给他们的意乱情迷一次狠毒的警告——如果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拿着自己那根珍藏已久的台球杆,打断男人的插头——可这个念头目前还仍然只是念头。

 

想到这里,他便又回到那枚未破壳的自卑鸡蛋当中,台球杆还杵在柜中,NPC们仍然不依不饶地捉弄着他的虚拟尸体,透明机箱中的风扇旋转着和窗外城市一样的霓虹颜色,让主机也变成了一座城市,只属于他的城市。

 

这座城市乍看很是明亮,一切都在运作,承继着现实中的温室效应,其实死气沉沉,毫无人烟,有一条细长的飞龙正经过CPU顶端,但那不过是他昨日熬夜掉落的一根头发,误闯到里面,跟他一样正焦灼着想要逃离出来。

 

关掉显示器,熄灭那座困在机箱中的城,隔壁男女满足的呻吟像是某种结尾,提醒他可有结束这该死的今天了。但他哪能轻而易举地睡着?

 

这个年纪人类所有能有的烦恼,似乎全都压到了他的头上:爱情破灭,升职无望,银行账户从未有过温饱感,父亲在千里之外的乡镇扶着多年货车生涯落下的腰病疼痛叫喊,房东在手机那头日日张牙舞爪催租,同事的婚礼接踵而至,刚刚攒下来要更换显卡的钱看似装在口袋,但灵魂早已归纳他人。他从电脑桌上拿起手机,打开支付软件,摸摸余额处的屏幕一片冰冷,似是能把他的手指冻伤。

 

还有什么可以聊以自慰?他不看短视频,更不会用什么青春少女的耳音或曼妙御姐的摆臀直播来结束这个夜晚。他有一些高尚的爱好,看点文学,听点音乐,在网络中满世界找免费资源,他有一个网站,是一个作者朋友推送过来的,除了广告比较多,其他都挺好。只要他想找到柴可夫斯基或者马尔克斯,网站的搜索栏总是可以一键到达。

 

他刚要打开那篇小说,一条来自其他软件的弹窗消息却撞进眼帘,那是条滑稽可悲外加虚构成分高达百分之二百的荒谬新闻,标题吸睛,可以保证在一百人中有八十个人会点开:

 

青年男子手冲过度导致猝死,深夜酒馆为你解谜背后真相。

 

他不在乎那个真相,迅速划掉那条消息,但小说却再也看不进去了。他看了眼摆在小风扇前的手表,时针刚刚指到九,繁华的夜生活才要开始。很快,窗外会嘈杂起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幸福的、快乐的、悲痛的、愤怒的、腌臜的……它们会让整条街道看起来丰盈又迷人,足以包容所有生物的情绪,人类、猫狗、树叶、灰尘……它将这些全都团揉到一块儿,在清晨到来之前持续聚变,等待天明的指令,无声无息地炸出个黎明。

 

他走到窗前,目光在底下行人的身上挪来挪去,主要是看姑娘。

 

那双站在馄饨摊前的小白鞋,他记得许璐也有一双;那条在梧桐树下正迎着闪光灯的浅蓝色长裙,看起来和他给许璐买过的那条一模一样;还有那些笑容,张合有度,满是美好,但他知道,他再也享受不到这样的笑了。

 

中学时他就喜欢许璐,但直到和许璐考入同一所大学,才和她说上了话。他陪伴在许璐左右,直到一周前的那个黄昏。他一直像是个骑士般守护着许璐,后来他才明白他更像个仆人,他和许璐之间压根就没有爱情,唯有的几次接触也不过是背着醉酒的许璐回他家,他就那么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许璐,生怕她翻个身掉下来。

 

那是多么难得的几次机会!他本是有机会的,许璐甚至发出过欲拒还迎的信号,但他觉得醉酒的许璐不是他想拥有的许璐……算了,别找借口了,他就是一个酒精过敏的男人,一个闻到酒味便会起呕吐反应的男人,自然下不去嘴。所以那几次宝贵的机会,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在城市的那些探头目光中,像个犯罪分子般戴着口罩,背着一个情绪崩溃的女人,正要带着她去往他的秘密地下空间躲避一时。

 

隔壁男女一定是嗑药磕嗨了,那呻吟声简直像老家工厂里那些庞大的机器一样吵。他点根烟,戴上耳塞,让周围一切归于寂静。手机振动,没人会在晚上给他发消息,除了那个不被允许屏蔽的工作群,可工作群今夜都静悄悄的。他打开朋友圈,原来是重点关注对象发了动态,是许璐,他生活中唯一的许璐,但现在这个唯一也不存在了。

 

她发了几张照片,有大厦的观景台,有昂贵的餐厅,有一条名牌领带和一块市值几万的手表,还有穿着件礼服的许璐——恭喜她,终于成为了梦想中的自己。最后一张照片里,许璐的手搭在一个男人的手上,竟是那么登对,而的预防的手,在许璐的手下就像是只臃肿的猪掌。动态的配文如此写道:

 

今夜以及往后的每个夜晚,我都将属于你。

 

他把烟头捏死,他知道他没机会再拥有什么了,他望向窗外的秋夜,心想那枚鸡蛋是时候该打碎了。

 

02

他需要几个朋友,以至于突然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和热衷于各大休闲娱乐场所的舍友打成一片。当初他总是对他们嗤之以鼻,认为那就是一帮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一帮到了晚上就会打各种各样黄腔的丑恶面孔。可他也不清高,他会偷听,还会在他们的攀谈高潮处一同偷着兴奋,假装自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于是现在他只能借网络来给自己一些放纵的灵感。他刷遍了手机里所有的社交软件,不断搜索着一些擦边词语,但里头大多都是诈骗留言,不值得信,他也没蠢笨到这种地步。

 

只能赌一把了。他在同事聚餐的时候听说,团购软件里有一大堆擦边场所,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他点根烟,打开罐啤酒喝了两口,团购软件的页面在手机屏幕上打着载入圆圈,他恨透了这半死不活的WIFI,便切换到流量,界面总算完整现出。点开休闲玩乐的选项,眼前顿时排出一列风情。这是个他从未走进过的世界,充盈着饱满的欲望和挑逗,他依次点开店家,只觉得那些项目名就像是故乡风情街上的粉灯一样充满诱惑。

 

猫猫水浴,悠悠桃涩;情景演绎,变装互动;空穴来潮,劲爆SPA;酥麻痒爽,高端瑜伽;蝶式飞舞,花式足道……这些意味深长的黑体字,就让他心潮澎湃,身体激昂。

 

他又看了几家店,项目名大差不差,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海浪才渐渐平息。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尽管这是个缤纷多彩的世界,但还是要冷静。毕竟这些项目都太贵了,随便一个项目,便是他一周工资,他没那么钱。

 

每次工资到账,他需要先缴纳电费水费,还一笔消费贷,再刨去房租和起居饮食,根本就剩不下多少,还得考虑生活中一切突如其来的“惊喜”,比如上个月他因为拔智齿花了几千块,这让他这个月的贫穷越发变本加厉。

 

他归拢了一下目前所有的财产,大概三千块,一千五是准备随给同事们婚礼的份子,五百块需要留给牙科复查,可支配财产只剩下一千块,但还有小二十天的饭要吃,小二十天的烟要抽,他真的可以容许自己放任一把吗?

 

隔壁的男女依旧不休不止,又不是末日将至,他们俩为什么要搞这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交媾,只是因为明天是周六吗?他不能再在这间屋子待下去了,许璐的气味一直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个没用的人,但他不想像那条荒诞新闻的主人公似的,最终落得一个让世人当作笑话的下场。

 

他深吸口气,披上那件去年生日许璐送给他的皮夹克,把裤兜里的半盒红塔山扔到床上——他出门后需要买一盒像样的烟,假装自己是个有钱人。

 

在团购软件上选择了一家他认为靠谱的店,拆开那盒细支薄荷味儿的香烟,叼上一根,扫一辆共享单车,三四公里的样子,他买了尊享卡,每天都有免单机会。尽管把头已经歪了,驰行起来会有嗡嗡声,但依然可以把他带到这座城市里的任何地方。绕过转盘路口后,目的地离他越来越近,他不能再骑下去了,一旦超过免费的公里数,免单将会作废。

 

他把共享单车停在一辆泥灰遍布的踏板车旁边,打算走过去,烟头熄灭了很久,火苗在他嘴边摇摇欲坠,就像是夜空上那些眨眼间便再也找不到的黯淡恒星。他抬起头,望着眼前四栋试图刺破乌云的商住两用公寓大楼,他要找的店就在里面。

 

这家店没有门面,不临街,藏在楼层中,他和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一同等待电梯,电梯门开启,他没跟着他们进去,而是迅速钻入身后的无人货梯。店家通过团购软件的咨询窗户告诉了他门牌号,但他最终被带进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一张狭窄的按摩床,摆放在立式空调旁的厚床垫,女招待穿着紧身的浅绿色旗袍问他想做什么项目。他指指“空穴来潮,劲爆SPA”,便坐在椅子上开始满怀期待技师的叩门声。

 

他接连见了三个技师,没有一个能勾起他对欲望的消费心,他还是太冷静了。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他继续在团购平台上筛选,选中最近距离,想着能降低多少成本就降低多少。接着他很快发现,这四栋公寓楼内SPA店遍布,于是他像个疯子般挨个走了一遍,从C1跑到C2,由C3转到C4,连电梯都和他熟络起来。等到他把四栋楼的技师看全乎了,却发现还不如头一次光顾的那家店,至少那家店号称的小姑娘是真的小姑娘。

 

他回到C3门口,站在垃圾桶前抽了三四根烟,厚着脸皮又在团购软件中打开最初那家店的咨询窗口,店家依旧欢迎,这让他下了台阶。这次女招待给他带到了另一边走廊的房间内,装潢风格清透简约,还摆着个圆形浴缸,女招待问他要不要搞个有泡澡的项目,但他还是选择了原先的项目。

 

技师穿着短短的黑色裹身裙,紧身的线衫,披散着长发,八厘米的高跟鞋架着修长如白玉的腿走了进来。技师说,他只需要穿条宽松的短裤,赤着上身,让他趴在床垫上,又喊“小度小度,来一首好听的英文歌”,听起来像是寂静之声。

 

服务开始,在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过程中,技师没有脱掉任何一件衣服,只是在他的全身上下用指尖和鼻尖来回挑拨,这让他大失所望,花了小六百块,结果自己就像条宠物狗一样让技师摸了整整六十分钟,而他只是试探了下技师姑娘大腿的温度。

 

他问姑娘这就结束了?技师睁大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说:

 

哥,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03

失神地走出房间,来到电梯口,看着支付软件上仅留的三百多块,他后悔莫及,开始怀念起屋子那台1090T显卡的电脑。虽然他一次都没在那款游戏上通关成功,可心情差到极点的时候,总是可以拿出枪对着虚拟城市内的所有人扫荡,数据堆积出来的血液不间断迸发,仿佛能穿过屏幕溅在他的脸上,尝一口那虚妄的鲜血,工作与生活带来的消极便会在瞬间从他身上滚蛋。

 

但现在他只有一台手机,它可以射出光速般的信号,却射不出一枚子弹。他侧头看向那家店紧闭的门,想冲上去狠狠来一脚。电梯门突然大开,一个彪形大汉在里面不解地看着他,他只能乖乖走进电梯,把满腔的愤怒留在原地。

 

但他不打算放弃。

 

今天,这个秋夜,一旦出征便不能有败仗——若是当初有这雄心壮志,可能他早已考博成功,现在恐怕会是个科学家,再不济至少也是个高校科研助理。

 

他走出C3,秋风在十点半加倍寒冷。他缩起脖子,拉起拉链,张望着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便利店和餐厅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地方了。在一片亮光处,他看到了自动取款机站台,他拉开门,席地而坐,继续在团购软件上和商家斡旋。

 

在与十几个商家沟通后,他终于拿到一个通讯软件的联系方式,但使用这款软件需要翻墙,这并不难,翻墙对于每个理科男都是必备技能。成功添加好友后,对方给他发来了项目单,问是不是他所需要的。项目单上的内容简单又直接,正是他苦苦寻觅的答案,可价格着实让他犯了难,被诓掉六百多块后,项目单上的内容他只够付三分之一的,明明取款机就在身边,他却毫无资格在上面按下任何一个按钮。

 

穿着暗红色呢绒大衣、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背着破损的小皮包与秋风共同推开了门,她看向他,眼神带着防备。他被普通人的戒心赶了出来,不得不再次面对无情的秋夜,圆月挂在地球的黑色天花板上,微光黯淡。他想告诉自己,得停下今夜冲动的行为,他冲着体内大喊,喂!理智你在哪里?赶紧出来,救救我这个丧失心智的年轻人吧!可理智没有应答,无声地抛弃了他,就像许璐一样。

 

他拿出手机,朋友圈的特别关注又多了条让他心碎的动态。许璐和男人正漫步在河边,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在路旁高档酒店灯光的映衬下,她的脸庞被渲染成欧洲中世纪油画般的美丽质感。许璐披着男人的西装,竟和她身上的礼服裙如此融洽,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他拉黑了许璐。该放下了。但他绝对不会对她表达祝福,理智你要滚蛋就滚蛋吧!滚得远远的,不就是钱吗,总能想办法搞得到。

 

他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指甲,长度刚刚好,很适合来一次带有刮擦动作的尝试。他昂首挺胸,背对着吝啬的圆月,朝着西边彩票站走去。

 

彩票站快要打烊,只开着半寸的灯,老板抽着红塔山坐在彩票机后面,走势图张贴在墙上,他一点也看不懂。他把视线落在玻璃柜台中的刮刮乐上,每一种好运都薄的只剩下四五张,老板不耐烦地问他到底刮不刮。他没有点头,说再看看。

 

几个月前,他和同事刮过一次,一共刮了十张,同事一张未中,倒是他刮出三个三十块,这让他俩的餐后娱乐只付了十块钱。他觉得自己是有好运的,于是解开拉链,让老板拿出花色最红火的五张刮刮乐。他搓搓手,吹口气,抻抻胳膊,拿起刮板一阵猛刮。

 

这种彩票游戏的玩法很简单,只需要刮出三个相同图案,就能得到所对应的金额。一张刮刮乐二十,他手里是五张,只中了三十,他干脆又要了一张三十的,这张让他的一百块失而复得,但计算起来结果依旧等于零,毫无所获。这样不行,他没有什么野心,也不用中什么八十八万的大奖,他只需要神在此时此刻用刮刮乐的方式赐予他一千块,好让他能立马打车跑到那个店里,和一个陌生女人欢愉一场。

 

玻璃柜台里没几张了,于是他全部买了下来,老板劝他不要这么执拗,只要人活着,好运每天都会到来,没必要只赌今夜。可他不听劝,整场挂下来,他又损失掉了两百,这个月他即将每天靠着馒头咸菜过日子了。

 

他的屁股回到那台来前就骑着的共享单车上。一败涂地,出门前立誓的凯旋化为泡影,和刚刚经过的那群孩子吹出的泡泡混在一起。二十多块的薄荷细支香烟只剩下一根,他的喉咙发干发痛,可还是点燃了,打开手机的团购软件,他痴痴地看着界面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店,真想大哭一场。不知何处传来阵阵笛声,似是离世母亲曾在他耳边吟唱过的歌谣,那时连秋风都是温暖清润的。

 

团购软件不合时宜弹出一条消息,告诉他拥有了软件专属的借贷资格,一旦借款成功,还款打五折,额度是两万块,等于借一送一。

 

——神在拿他开玩笑,试探他的的贪婪,但他仍旧愿者上钩

 

上传完身份证信息,又签了几个一扫而过的电子合同,只有人脸验证花了点时间,他便成功借到了两万块。

 

他忽然轻松起来,开始盘算着日后该如何还款。有了这笔钱,他可以把现在的房子换成廉租房,已经快要冬天了,没有独立卫生间也没关系,下雪的季节不用每天洗澡。工资虽然不太高,但紧一紧,总能凑出个一万块用来还款,大不了就用几个月的贫贱日子换一夜风流,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商家发来确切的位置,在城市河的另一边,有点远,但他现在有两万块,打辆出租车完全没有问题。

 

04

 

河道浩瀚,切割平原,迎风跃过大桥,城市不再崭新,回归千禧往日,街道紧窄,楼高得内敛,不会挑战苍穹的高度,车流和人流如煮沸的鲜血拥簇,小商小贩汇聚于此,烟火淳朴升腾,笑语质朴泼洒,司机师傅扬长一叹,抽口烟,吐出曾经的热血青春。

 

他付完车费,潇洒下车,人间味扑面而来,令他感到饥肠辘辘。他需要快速填满饥饿,于是走向那片摊区。他和许璐来过多次,许璐最爱这种地方,不用花很多钱就能得到暂时的饱腹感,那些香味总是会从一个摊位蔓延到另一个摊位,这边刚吃到铁板烫,魂儿立马就被炸串的叫卖勾走了去,结果一趟下来还是花了很多钱。当初他只是跟在许璐身后,给她结账,自己却不尝一口,他背叛肠胃,谎称吃了会闹肚子,但这只不过是他心疼多点一份的钱,也害怕自己享受小吃的时刻会让他少看许璐两眼。

 

而现在他毫无顾虑,从街头点到街尾,一嘴油来一嘴辣,撑得要死。从跟许璐来到这座城市算起,他终于在这条小吃街为自己活了一次。他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吃不完双手拎的这些,但他不会把食物丢给任何流浪动物,就让猫喵呜喵呜叫吧,就让狗呲牙咧嘴地吠吧,他本就是个被神吝啬对待的人,自然也不愿意施舍众生。

 

商家发来的位置信息十分微妙,车没法开到,共享单车在附近也没有合规的停车区,只能步行。导航上给的路线曲曲绕绕,看起来像是一个过度繁体化的音符,他上坡又下坡,拐弯又直行,从路灯明亮之处来到幽深的黑色巷弄,这里只剩下几家小卖部的昏黄灯光。

 

在导航结束语音提示的刹那,他拐过一个弯,面前陡然从泥土中弹射出一栋古旧的小区,六层高的楼,在城建局规定中是不需要安装电梯的,可他还是看到了一扇突兀的电梯门,与周围的红色砖墙格格不入。他给商家发了条位置信息,问对方是不是这里。短短三十秒过去,商家发来消息,他现在距离春宵一刻只有一程电梯的高度了

 

他没进电梯,而是爬了三层楼梯来到商家给出的门牌号前。商家跟他说千万别敲门,到了门口发信息就好。门轻轻推开,露出一张妆色稍重的女性面孔。他以为只是普通的两室一厅,但商家悄悄地把整层打通,目测过去,七八扇虚掩的门似乎都在期待顾客闯入。他被安排进一间有着山窗的卧室,室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连衣架都没有,垃圾桶很干净,没有异味。他问女人店为什么开得如此隐秘,女人说本来就是隐秘生意,懂的都懂。

 

虽然技师姑娘的长相差了一点,但身材不错,她抚弄着他,在他即将步入三十岁的背部制造着一些酥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他数到第四百七十四只羊后,她全身贴了过来,胸部压在他的肩胛,开始在他的右耳边呼气。

 

她说,想不想来点更刺激的?他点点头。

 

她让他翻过来,有条不紊地介绍起来:帅哥!既然来玩,那就玩点好的,八百块只是基础项目,没什么意思。如果你真心想玩,可以办卡加会员,毕竟这种生意风险极大,我们也需要一些信任,只要加入会员,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这里有各种口味,萝莉,御姐,女大学生,女护士,女幼师,还有外国女孩,如果你癖好特殊,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满足,你看要不要办一个?来都来了,就得玩好,不是吗?这里办卡有八千、一万二、一万六三种,一万六的话可以让你这次完全免费,八千的话,会扣除你两千块的项目费用。嫌贵?你也不看看现下风头正紧,外面查这个查得非常严,别考虑了,我看帅哥你也不是心疼这几个钱的人,而且我们是连锁店,以后你无论去到哪座城市,我们都能给你安排。

 

像是花言巧语,又像是威逼利诱,他坐起身,看看技师姑娘,接着喝了口店家赠送的饮料,抽了根烟,亮出自己的付款码,一万六说走就走,像是从没来过。技师姑娘笑脸如花地离开了房间。但接着进来的是个略显臃肿的女人,薄纱般的黑色长裙,肉体半遮半露,他确定在女人的腹部瞥到了妊娠纹,他没法接受,赶走了女人。

 

那个开门的女人进来,他像是个上帝般指责着这家店的不合理安排,女人认真听完他的诉求,然后跟他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帅哥,兼职的不是回了家就是回了学校,全职的大多也已经下班,值夜班岗的就两个,另外一个还在上钟,但那个顾客包了夜,现在只有刚才那个姐姐了。姐姐很不错啊,懂得体贴人,技术也好,要不你就试试,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提前安排。

 

他摇摇脑袋,有苦难言,向女人提出退钱要求,女人抽走他一根烟,点燃,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后来她说了什么他根本记不清了,钱自然没有退掉,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会员,到街上,笃定自己作死了自己,是他自己诈骗了自己。他没有脸面去报警,现在理智和冷静全回来了,十分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难堪事。

 

05

按理说,这一夜的狼狈冒险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我们应该给他一个结尾。

 

还记得开头他在手机收到的那条荒诞新闻吗?我想如果这是个悲剧故事,他大概会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再次打开那台机箱灯光璀璨的电脑,找到藏在E盘或者D盘的文件夹。他可能加了密,也可能没加密,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存下的珍贵学习资料,紧接着,他就会像新闻中的那个年轻男子一样,呆滞地坐在电脑椅上,时而右手,时而左手,看着显示器里香艳的画面打飞机到天明,精尽而亡。

 

但我实在不喜欢这种收场。

 

我设想了好几个能够让故事进展下去的方案,如果把它拍成一部复仇爽剧,男主就大概会化身为美国动作大片里上天入地的主人公,大杀特杀,他会炸掉那四栋公寓,把那些骗钱的脖子纷纷扭断,最后惊动幕后大佬,由此展开一场搏命追杀。

 

如果把它写成一部悬疑小说,那么他的尸体大概会在清晨时刻的火车轨道上被发现,血肉模糊,只剩下残肢,然后故事里会加入一个警察角色,来负责解开他这场充满谜题的死亡。两周以后真相大白,世人都将知道死者只是想和女人睡一觉,却为此欠下一笔难以负担的网贷,所以他决定告别人间,卧轨自杀。

 

我当然想过让结尾美好一点,让它有些爱情元素,可他这样的人究竟值不值得被爱呢?

 

要是你们想看黑色幽默,那他会在得知自己遭到诈骗后,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街头,偶然走进一条巷道,里面站着好多个穿着夏季打扮,拿着手机,却在秋风下抖着双腿的妙龄姑娘。在他经过时,姑娘们会喊住他,问他要不要快乐一下,只需要三百块。这句话让他彻底崩溃,他把钱转给姑娘,却只是抱了一下,便朝着黑暗深处跌落而去了。

 

或许,这是一个在某处真实发生的故事,所以我不应该故意把它戏剧化

 

他后来没有回到租住的屋子,而是走了很久来到火车站,买了张最早一班回家的车票,在候车大厅和某个舍不得住旅店的民工大哥在红花粉叶的褥子下挤了一夜。

 

明天准时到来,火车带他逃亡,逃回那个夹在山坳间的遥远城镇。老家的路面已铺上层褶褶白雪,他推开院子的铁栅栏门,烟筒伸出屋外,正朝天空吐着悲怆的烟圈。他吸吸鼻子,用肩膀顶开那扇两人宽的屋门,跪在正喝着温酒的父亲面前,说出昨晚遭遇的一切。

 

父亲听了之后,不怨不哀,不打不骂,像是过去无数个他犯了错的场景那般,总是沉默不语。

 

父亲总是沉默不语。

 

研究报告:

除了表层故事里带有讽刺的审判,当我们单纯把目光聚焦在“人”的身上,然后这就将变成任何一个底层青年都可能遭遇到的苦闷一天。

这种苦闷几乎是无处消化的,即便这种行为并不光彩。

批判的话作者已经在最后一节里问过了,而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面对着普通的、一无所成的、空虚的、劳累的、麻木的、繁杂的人生,我们到底有什么可以作为生活的锚点,从而支撑着我们不坠入欲望的深渊?

欢迎在评论区里讲出你的看法。

 

-END-

作者|田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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