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桩其实真相相对简单的碎尸案,其背后要讲述的是东北这片土地,是如何落寞的,以及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们,是如何被异化、然后又被同化的,当时的弱者的身体和尊严在面对命运的选择前,是如何显得无力且残忍的。
在当时的环境里,除开残酷的现实本身,对于那个年代的工人来说,保持人性则是更大的考验。
人物
别人都在向前看,而范伟饰演的主角王响则一直向后看着。
第一集他拉响的火车汽笛声,全剧里他的念念不忘也是自己名字里的那声响。他忘不了20年前的事,不只是因为那里面有自己的儿子、老婆、还因为那里有属于他的让自己骄傲熟悉的环境、工作的荣誉和昔日的荣光。而当时代转向后,荣光逆转,一切落入尘埃。
他对于未来的生活,从厂的“大家”转向自己的“小家”,小家也在这场时代的悲剧中,变得消散。王响的故事就如同琥珀一般,凝固在了1998年那个漫长的秋天里。
秦昊饰演的彪子、陈明昊饰演的马队,其实也都是留在过去的人,他们有着自己的那一套骄傲和颠扑不破的价值观,他们善良、勇敢、仗义,当然与之相伴的是粗鲁、犯贱,甚至有些粗鄙。
一个帅小伙变成了脸上瘢痕密布的大叔,一个精神的正义刑警队队长变得头发稀疏的精神老头,这里面不止是岁月的原因,而有着复杂且艰难的境遇凝固了过往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但是却从来没有放过他们。从小到大,那个年代的人们都是在各种各样情感曝光反应中接受了一套黑白分明、爱憎分明的情感教育,最后建立起了一一对应的情感反应。语言和情感就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被加工,被消毒,被驯化。哪怕多年以后,我们知道农民起义不一定是可歌可泣的,国企改制除了胜利也有乱像,下岗再就业不一定是温和的,它还有痛苦悲悯的一面,但是对于东北那片土地的人来说,骄傲和自信的共和国长子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情感依赖仍旧挥之不去,以至于一旦人想跳脱出来往前看,就是在挑战自己根深蒂固的情感反应,就像根本上否定我们自己,这是自我认同的一种东西。这也是王响一直以来秉承着的我父亲是厂里的元老,我是年年的积极分子和劳模,我是机务段开火车头的司机的那种信心的力量源泉,你也可以看到他这个人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华和颐气指使,变成最后的弓背白发附和唯唯诺诺的老实出租车司机。
这也是我在看到最后一集落地的那场迟来的冬天的雪时,竟忍不住有一股深至内心的难受,它并不是一种可以化解的难受,而是来自生理器官的绞痛,它并非是为了故事里那个终于落听的答案,也并非是为了故事里众人物终于等到结束他们漫长秋天的那场雪的释怀,而是气愤无奈于命运本身的那种坚固与不仁,相比较于命运来说,他们是那么卑微、弱小,但是他们又是如此的不管不顾,能够对着天咆哮一声我去你妈的,然后坦然前行的血性,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只能被劝一句,往前看,不要回头。为什么不能回头?为什么?马队不跳广场舞,跳的是拉丁,他冲动自傲,从介入桦林钢厂事件时,他是理性且抽离的,对于钢铁厂工人的命运和厂里港资老板的纠纷,他是无所谓的,他将维稳的事交给李群,他关注的是个体命运,他一直到处理分尸案死亡嫌疑人沈墨的个人案件时,他对于孩子有着不露声色的疼爱,工人超闹时小孩弹弓打到他,他只是教育了一番,范伟说投论坛的是厂里的小孩,他也高高抬起,轻轻放过,而当他得知沈墨存在被大爷虐待XQ时,他可以一个人奔赴沙河去见大爷, 只为验证一件事。对他来说,沈墨的个人命运比港资老板的生死比、桦林钢铁厂的未来更为重要,他有着极其朴素的正义观,且有着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直肠子的傲慢,所以才会一怒之下对自己待着的警务体制失望,才会脱下自己的警服,认为自己没做到任何事情而失望。
彪子懒散犯贱糖尿病,干不了重活却又莽撞爱耍嘴皮,前期是一个人人看到都烦的角色,但是他在过去是一个看冷门电影、懂弗洛伊德、会专营会来事的90年代天之骄子的大学生,有着明媚且光明的前途,而且他当年的那种性子在那个年代很明显会是能卷在浪涛处的利益阶层,但是他却为了爱情,放弃了一切,他没有怂和认命,他内心的柔软和纯真都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当铁饭碗的神话破灭,个人精神上的危机显现。
江河日下的时候,人们都想着自保,而不会在乎原本应该有的规则。有人为了一点点利益害人而无底线;有权的没权都不看长线,只看今天,只看当下,仿佛没有明天;太多人只关心结果和到手的东西,而不论是非;人们遇事要么冷漠逃避,要么阴阳怪气,怪天怪地。
在所有人都开始逆行的时候,有人顺流而上,就像一个怪胎。和王响一样,老年组这三个人他们也没有跟现在去讲和,都没有往前看,《漫长的季节》里,王响、彪子还有马队能够站到一起,组成一个还算稳固的三角,也正是因为,他们都努力在自己的身上去克服时代,去挑战命运。漫长的季节里,浅的一层是困住了剧中的人物,深一点,是困住了东北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们,再深一点,则不说了。不管深与浅,大部分人都是随波逐流的,在不知不觉中被时代携裹着往前或者往后,不争不吵,不声不响;少部分人不为所动,先知先觉,选择顺流而上,挤上潮头,获得时代红利;还剩下一部分人执拗于内心那么一股子劲儿,逆流而上,然后就被潮水打散,消弭于浪花下的海底。
制作
剧的导演辛爽曾因执导《隐秘的角落》而声名鹊起,迄今其豆瓣分数依旧维持在8.8分,是近年电视剧悬疑片中的扛鼎之作,而作为辛爽的又一力作,《漫长的季节》现在的评分从9.0攀升至9.3,将近七成观众打出五星好评,亮眼的成绩足以证明该剧的口碑与品质,制作班底基本原版人马,演员班底也基本上原版老戏骨,就算是一众年轻演员也交出了一份能让人满意的答案,而东北作家班宇的故事协作以及丁可的神级配乐,将故事的后劲带到了新的高度,我特别满意剧组并未将故事里的人物他们所背负苦难的呈现予对时代的怨怼,亦或是对于“忍受苦难”的歌颂。
在这个故事中,人本身永远是最重要的。时代不可避免地会造就遗憾,每个时代都会有各自的局限性,人们的苦难本身也并不值得被颂扬。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即使发生在任何地方,故事的本质都是在讲人是如何与一些力量相抗衡,而抗争的对象可以是内在的自己,也可以是外在的他者,抑或是更抽象的命运。
慨叹之余,我们或许无法绕过时代去讨论个人的苦难,大变革时代带来的疼痛或许是普遍的,但身处其中的人们的选择是被动的,迎合或顺应、挣扎或抗争,不管是哪种选择,不管是趋利避害还是逆势而行,那都是处于那个时代的人的选择。
于是,在王响那声火车的鸣笛声中,在时代的车轮滚滚的轰鸣里,那几颗曾经炙热发光的灵魂和笑容,就永远地停留在了桦林、定格在了那场喧哗里。那些在时代帷幕下盖住的个体命运,那一声声来自记忆深渊的嘶吼,也随着秋风一直飘荡,飘在已经逝去的人照片里,荡在那个最为漫长的季节里。
或许在岁月的另一端,他们都有能落下雪的明天,在仍然往前的温暖冬日里,小凉河的水依旧会涨起来,聋哑人和小结巴开的影像厅里光影还在缓缓播放,桦林厂的钢水炉会依旧滚烫,工人们群涌着上班下班互道安好。
我多希望命运真的可以尊重所有人,也多希望时光可以停留,每个人的那颗金黄色的琥珀永远都不会破碎。
在最后一集60分钟处,王响躺在王北的腿上,说着“这雪爸见过,这是从过去下下来的”,然后闪回到1998年轻时的每个人面前,整整12集的情绪酝酿,随着那场雪从每个人故事里的那块琥珀前落下,音乐和闪回美的过于心酸而浪漫,让人都察觉不到嘴角的那股滚烫的咸味,而结尾穿过玉米地的王响,穿着与那件儿子送的红色毛衣,对着故事最开始1996年驾着火车头驶过桦运专线的自己追喊着:“往前看,别回头”。
鸣笛响起,两个时代的王师傅面上挂着不同的笑意。
往前看,别回头。
接着背景音乐是姜育恒的《再回首》响起。
别回头。共和国长子。
再回首,共和国的长子。
《漫长的季节》:「★★★★★」
非常开心有这样一部国产剧集。
也特别希望以后国产剧集不要超过12集,以它为标准。
看这部剧,不管是氛围还是演技都特别的享受。
我印象最深的是的士里好几场的对话戏。
王阳母亲和父亲的对手戏,
还有军哥在银行前最后被捕时看到人群中沈墨时的最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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