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脏病,你不能爱她”

“她有脏病,你不能爱她”

本文部分内容也许会引起您的不适,请谨慎观看,不要过分代入剧情。

请记得,我们揭露黑暗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泄愤,更是为了让自己和所爱的人不会再重蹈覆辙。

1

六月某夜,妈妈说隔壁村河里捞上来一具浮尸,是从我们村顺流过去的。好像是失足落水。落水的女孩与我同龄,轻微智障。

妈妈问哥哥,“这女孩是不是有跟着你们一起玩?”

“只有阿新愿意带她玩,一个傻子。小如也喜欢他,你们这些女的就喜欢小白脸。”

“听说尸体都肿得不成人形了,得亏她叔叔能认出来。在岸边还发现一小袋米。”

“就是她的东西,她有时候会坐在河边往水里撒生米。”哥哥说。

“撒生米做什么?”

“她妈在那条河里淹死了,撒生米是为了祭拜她妈。”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妈妈把哥哥挑剩的肉糜夹进我碗里,“你知道这件事吗?”

2

冬天时,村里的稻田都会变成枯黄的荒野,穿过几片就能抵达那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大河。我们常来这条河里游泳,大人们不是外出打工就是忙农活,根本管不住我们。

但这回我们没游泳,也没叫上小如,就我们三个男生。寒假时我哥从城里回来,给了我一个MP4,说里头有好东西,我便约上小龙阿浩,一同前往无人的河边。

“这第二个身材还不如小如。”阿浩发表意见。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女人,脑里却浮现出另一张脸。

入秋那会儿,有一回我们看见有个女孩坐在河边往河里撒米,那是个傻姑娘,没人愿意跟她一块儿玩,也包括我们。但小如坐不住,走过去问她为什么往河里撒米,随后回来说,那是女孩在祭拜她妈,她妈死河里了。

“她爸妈不是去城里打工了吗?”

“是她叔叔告诉她的,说她爸也不回来了。我说淹死在河里的是我妈,才不是她妈,她居然说那就是她们都淹死在河里了。”

小如妈妈几年前生下她弟弟后就跳河了,那段时间小如经常掉眼泪。小龙曾安慰她说,这村里流传着一句老话,女人下水保丰收,男人下地保果腹。大河需要女人与大米的献祭。你妈妈很伟大。

然而小如只知道自己没了妈妈,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下水跟我们一起游泳了。

傻女孩叫禾禾,与叔叔一家一起生活,可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如我们带她一起玩吧。”我向同伴们提议。

禾禾起身往这边看了一眼,转头要走,我忙过去拦下她,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她要回家了。

“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玩?”

“一起玩?”

“反正就是留下来。”

女孩皱眉,“留下来做什么?”

“走吧阿新,她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小如冲我说道。

禾禾看着我,眼里写满疑惑。她穿着一套洗到发白的T恤和运动裤,手里攥着一个粉色绒布束口袋。我心想算了,下次再说吧。

我第二回在河边见到她时,她还是在往河里撒米。我问她这米是不是从家里带来的,她说是她偷偷拿的,不能让叔叔婶婶知道。女孩说,她梦见妈妈告诉自己很饿,于是就从家里偷了米出来,投喂河里的母亲。

“但我听说你爸妈只是去城里打工······”

女孩摇头,“叔叔说,妈妈从城里回来后掉进河里淹死了。爸爸也不回来了。”

“那你跟着我们一块玩吧。”

“我得下地干活,没有时间玩。”

“你不是有时间来撒米嘛,反正只要你能来河边,我们就一起玩。”

此后禾禾以一种几乎透明的方式加入了我们,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怎么开口。

“喂,小如不让摸,要不咱把禾禾叫出来吧,她什么都不懂,说不定会同意。”阿浩提议。

我有些不喜,便起身说要回家了,阿浩在我身后大叫,“阿新,我看你是喜欢上了那个傻女吧!”

翌日下午,我走到禾禾家门口,正好看见她在浇菜,禾禾的堂妹小蕾看见我,转头对她说,“姐,力新哥来找你了。”

她叔叔生了三个女儿,就小蕾跟禾禾关系好。这些情况我是从禾禾以及阿浩那里听来的,阿浩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妹妹跟小蕾是好朋友。

“浇完菜跟我出去走走吧。”我对禾禾说。

禾禾关上院门时,小蕾的母亲正巧出来。我喊了声阿姨,那女人露出一个令我迷惑的笑容,我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感觉她的脸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青白。

我们穿过土路石阶,中途碰见同班同学小伟,他问我是不是交了个傻女朋友,我停下来反问他是不是很羡慕,她这身材,完全可以去城里当模特儿。禾禾问我什么是模特儿,我说就是穿着各种漂亮衣服在人前走来走去的人。

她看着身上破旧的棉服外套,“我想穿漂亮衣服。我能去城里当模特儿吗?”

我摇头,“你叔叔不会答应的。”

“那你能带我去吗?”

“我不能,你别问了,你去不了的,你······”

我将“你是个傻子”这句话咽进肚子里。

禾禾径直走到岸边坐下,我看见她的侧脸上有泪水滑落。我吃了一惊,禾禾的眼泪把我的舌头冻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半晌,她回头问我叫她来河边做什么,我只能摇头,她这一哭,彻底破坏了我的计划,以及欲望。

“对不起,”我对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带你去城里,可你叔叔不会同意的。”

禾禾点点头,指着大河说,“没事,我妈妈在那里头,我也不会走的。”



3

三月。

稻田郁郁葱葱,扎根在水土内的嫩绿幼苗生机勃发。

这天下午,我们正在河边抽着小龙从他哥那儿弄来的烟,禾禾走到近旁,小如问她要不要来一根,禾禾拒绝了,“我叔叔天天抽烟,很臭。”

“你要是不想闻烟味,就先去那边待会儿吧。”我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道。

禾禾起身,“我肚子疼,我要回家了。”

我正想挽留,禾禾拿手抹了一把屁股,随即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满手的红。

阿浩叫起来,“你屁股流血了!”

见禾禾楞楞地看着手上的鲜红与暗红,小如起身道,“你来月经了,我陪你回家换裤子,你得学会用卫生巾啦。”

我们看着两个女孩离开的背影,禾禾的灰色运动裤后面洇湿了一大片。

“原来这就是女孩子来月经啊,每个月都得那么流血吗?”

“来了月经就会怀孕了,禾禾大概很快能嫁人了吧。”

“禾禾今年还不到十四岁。”我反驳道。

“那又怎么样,在咱们村里,只要能生小孩了不就能结婚了吗?她年轻又漂亮,叔叔还是开麻将室的,还怕给她找不到老公?”小龙瞥了我一眼。

我来不及开口,阿浩抢先一步,“要不新哥娶了她吧,你俩挺登对。”

“你妈的说什么呢,你是在骂我傻?”我狠狠推了阿浩一把,又被他搡回来,“你才他妈干什么,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吗!”

四月的一天,放学后小龙跟我们说了一件事,是他哥哥告诉他的。

周六下午,他哥去禾禾叔叔那里打麻将,麻将室是由他家里的祖屋改造而成,客厅里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方,是一个家里已故老人住过的房间。前天小龙他哥看见禾禾拿着拖把从里头出来,大概是要去打扫麻将室。

小龙接着说,“我哥打了几圈,有个老姨突然冲进来找她儿子,说家里的婴儿要赶紧送医院。禾禾叔叔说她儿子在厕所,就冲客厅喊那男的,一会儿后那男的急冲冲跑出来,我哥当时瞟了一眼,发现他不是从厕所的方向出来,就有点疑惑,但也没在意。没过多久,他又看见禾禾从客厅里走出来。”

“过后我哥才觉得不对劲,当时他坐在天井底下打麻将,位置斜对着楼梯,虽被墙挡住,也能判断那男的是从楼梯方向走出来,而麻将室的厕所在客厅另一面。所以那男的要么是从二楼下来,要么是从房间里出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我哥听见关门声。”

阿浩抢过话头,“这么说,那男的当时在房间里干什么?”

“我哥说,他猜当时禾禾可能也在那个房间里。孤男寡女躲在一个房间里能干什么?”

“有病吧,”我怒道,“你哥哪只眼睛看见她在房间里了!”

小龙瞪着我,“你他妈才有病,都说了我哥只是猜想!那你怎么解释那男的从房间里出来?就算是从二楼下来,他没事上二楼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干什么,我只知道这事跟禾禾没关系!因为人家傻就能随意泼脏水吗!”我握紧拳头。

“阿新,你冷静一点。我们四个才是朋友啊,没必要为了谁影响到我们的友情。”小如拍拍我和小龙的肩膀。

“不过嘛,我还是挺好奇,那男的究竟干什么去了?”阿浩看着我们似笑非笑道。

4

周末在河边时,阿浩直接问禾禾,那天你在麻将室都干了什么,禾禾说她在大扫除。阿浩又问,除了大扫除,你还干了什么?

我没有插话,尽管前几天在小龙面前义愤填膺,但事实究竟如何我心里也没底。

禾禾摇头,“没干什么,就大扫除。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暗自松了口气,我没有理由质疑禾禾说的话,她不会撒谎。一个连来月经都不明白是什么的女孩,怎么可能会像小龙哥哥说的那样跟男人乱搞?

然而,这件事令我产生了新的想法。

第二天午后,趁我爸去打麻将,我将禾禾约到家里。我让禾禾坐在床上,凑过去亲她的嘴,她没有拒绝。我又将手伸进她的内衣,她也没有抵抗。只是在手继续往下走时被按住了,禾禾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为什么不愿意?”我有点烦躁。

“我不要,我要回家了。”禾禾起身就要走,我抓住她的手臂。

“你不许告诉别人,我就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听见没。”

禾禾回头看着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眼圈有点泛红,听见了,她小声说。我松开手,禾禾跑了出去。

接下去的好几个周末,禾禾都没再出现。

又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去禾禾家找她,阿浩的妹妹走出来,喊了我一声新哥。我说我找禾禾,女孩顿了顿,“她跟着阿姨一起去麻将室了。”

麻将室,又是麻将室。

走到麻将室前,我看见禾禾的婶婶坐在大门口抽烟,那张苍白的脸在缭绕的烟雾后头犹如幽灵。她冲我笑道,“来找你爸,还是找我们家禾禾?”

我说找禾禾。她慢慢起身,“你可以先打两盘,会打麻将吗?别看禾禾傻,她学东西不比我们正常人差的。”

我爸叼着烟,搓着麻将问我来干什么,我注意到周围那些男人的目光,边往客厅里张望,边假装随意道,“我找禾禾啊,她最近都没出现。”

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阿新,你先回去吧,禾禾在二楼搞卫生,待会儿我让她直接去你家找你。”说话的是是禾禾的叔叔,一个个头不高、身材精瘦的男人。

我本想说我直接上二楼找她,张开嘴却变成那算了。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丢人,直接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禾禾的婶婶笑道,“扑了个空啊,要不要带几瓶饮料走?”

我瞪了她一眼。

几天后我听说禾禾的婶婶生病住院了,禾禾又担起了照顾病人的责任。

5

又是一个周末,我妈回来了。

我有点疑惑,毕竟半个月前她刚趁五一假期回来过,平时至少也是一两个月才回趟家。

下午我照常跟阿浩他们去河边打牌,小如跑过来,“真被小龙你哥说中了,禾禾在麻将室就是在跟男人乱搞。”

我手掌一紧。

“我是听奶奶跟爷爷说的,之前孩子生病的男人就住我们家后头,我奶奶听见那家夫妻在吵架,女的一直哭着吼男的,奶奶听见了禾禾的名字,还听见女的骂男的猪狗不如,说禾禾今年还不到十四岁。那女的才刚生完孩子不久。”小如说完,颇有些担心地看着我,“阿新,你还好吧?”

“行了新哥,用不着这样,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阿浩看了我一眼。

小龙摇头,“八成是她叔叔干的好事,禾禾真可怜。”

“阿新!”小如惊呼一声,抓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由于自己抓得太用力,虎口被纸牌割伤,渗出鲜血。

我又想起当时按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接着是那天站在麻将室天井里觉得丢脸的自己,以及当时也许正被按在床上的禾禾。

我第一次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滋味,酸水不断反流,涌入口腔。

我对怎么回的家,怎么坐在餐桌旁跟父母一起吃晚饭都没了记忆。

“爸,你是不是也在麻将室搞了禾禾?”我搁下碗筷。

父亲扒饭的动作戛然而止,我又看我妈,“妈,你就是为这事回来的吧?”我看见她拿着筷子的右手颤抖。

“你给了她叔叔多少钱啊?”

父亲吞毒药似地咽下嘴里的饭菜,“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跟你妈说了,绝不可能再犯。”

第二天我去了麻将室,发现大门紧锁,又去了禾禾叔叔家,家里没人。

消息在村里传得很快。之前从未泄露,是因为麻将室的男人们为各取所需互打掩护,而这次的暴露,是因为禾禾病重的婶婶将麻将室的肮脏勾当一一告知了那些男人的亲属。

连着两天放学后我都跑去找禾禾,小蕾说她得待在医院里照顾婶婶,周末才能回来休息一下。

周末午后,快走到禾禾家时,我听见有个女声在叫嚷,近了才发现是个老阿姨,正冲着站在房门前的禾禾叫骂,内容不堪入耳。

我推开院门,喊道,“别听她瞎说!”

禾禾的手冰凉,老阿姨瞪着我,“我儿子就是被这脏货给迷了!”

“你儿子才脏!这话你怎么不去找她叔叔说?”我砰地一声关上门,将骂声阻挡在外。

禾禾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叫我不许说出去,叔叔说,要是我说出去,死后就没办法跟妈妈待在一起。”

我说我们应该报警,让警察把你叔叔抓起来。禾禾问被警察抓走后会怎么样,我说大概要坐牢,坐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禾禾犹豫了一会儿,“就是很久很久回不了家,对不对?”

我说是的。

禾禾摇头,“不行,不行。叔叔不回来,婶婶怎么办?小蕾她们,还有我该怎么办?”

“你爸爸不会不管你的,他会把你接到城里去。”

“叔叔说过,爸爸已经不要我了,他要照顾弟弟。他说从很早之前开始,爸爸就已经不再打钱过来了,所以我应该自己赚生活费。他也知道我从厨房里偷米,是婶婶告诉他的。叔叔已经把麻将室关了,不用报警了。”

我气到咬牙,“那如果还有下次怎么办?”

禾禾低着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在抹眼泪。我递过纸巾,“如果真有下次,我们马上报警,好不好?”

禾禾终于点了点头。

我这时才意识到,被父亲遗弃的禾禾已经将叔叔婶婶当作一家人了,即便遭受到如此对待。对一个正常女孩来说,或许早就在想尽办法使自己脱身,然而实际操作永远困难重重,何况禾禾又是这样一个本身智力就有缺陷的女孩。

离开禾禾家时,我看见小如站在院门口,她过来挽住我的手臂,“阿新,你不要再来找她了。现在村里传得到处都是,说禾禾跟村里的所有大人都搞过,说不定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哪个脏男人的种。就这样你还想跟她在一块吗?”

我甩开小如的手,“你再说这种话,我们就绝交。”

“刘力新!你有病吧?”

“越是这种时候,朋友才更应该相互支持不是吗?”

“呵,我从来都没把她当朋友,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小如的话像一根尖刺扎入我心里。

6

六月。

整座村庄都被热气蒸灼得昏昏沉沉,昨夜刚下过一场绵软无力的小雨,雨过天晴后反而更觉湿热袭人。

隔了一周的周六,我原本打算去找禾禾,最终却不得不应邀和小龙小如一起去参观阿浩位于县城的新家。阿浩的父亲在城里做生意、赚了钱,买了套小区房,九月新学期开学前就会举家搬离村里。

翌日下午,我去禾禾家找她,家里没人。

得知禾禾的死讯是在四天后,是同班的小伟下课时告诉我的,他爸在村派出所。

禾禾的尸体是两天前在邻村河道里捞上来的,小伟的父亲说,禾禾应该是失足掉进河里,又不会游泳,最终导致的溺亡。

熬到放学铃声响起,我朝禾禾家跑去。家里只有禾禾的堂姐在,她问我来干什么,我问她禾禾是怎么死的,她说溺死的。

我说,是你爸杀了她。

“我爸很忙,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必要。”女孩语气平淡。

“你爸没办法利用禾禾赚钱了,对你家来说,禾禾就是个累赘。”

“那也没必要杀了她,你要是不信可以直接去问派出所。尸体都交给派出所火化啦,这么热的天,又在水里泡过,就算看到你也认不出来。”

我一路跑到村派出所,正好碰见禾禾的叔叔走出来,手上拿着个木盒子,天色已暗,木盒子在路灯下显得无比冰冷。

我冲过去,用尽力气推了那个男人一把,他一个趔趄,木盒差点掉在地上。我一把攥住那个木盒抢了过来,我知道里面装着禾禾。

一个民警出来问怎么回事,那男人松开手,“算了,你要就给你吧,也不嫌晦气。”

“你那么对禾禾,就不怕被她爸爸知道吗!”我将木盒抱在胸前,冲那个男人吼道,又对警察说,“这人把自己亲侄女当妓女一样卖给一堆男的赚钱,你们怎么不把他抓起来?禾禾说不定就是被他杀的!”

“你说够了没有!禾禾是自己掉进河里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她的骨灰,我送给你,赶紧滚!”

男人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你不嫌丢人,你爹还嫌丢脸,赵禾禾自个爸妈都不管她死活,你管她个屁!”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禾禾她妈都死了,还管她什么!她爸也是个狗东西!”

男人倏地笑起来,“这是禾禾跟你说的吧?她妈在城里活得好好的呢,跟她爸,还有她弟,一家三口齐齐整整。你们真以为她妈死河里啦?”

我愣在原地,盯着那张冷笑的脸说不出话来。

“是他们自己说的,赵禾禾任凭我处置,他们早就想扔掉这个傻女儿啦。我还好心告诉禾禾,她妈是死在河里才不来看她啦。”

7

周末下着小雨,我独自去了河边,一口气将木盒里的骨灰倒进河里,又将一袋生米一同撒了进去。雨水裹着米与骨灰一并被河水迅速卷走。

我想象着河里的水被一瞬抽干,河底到底是会只剩厚重的河沙,还是也有许多未被打捞上来的、“溺亡者”的尸骨?

朦胧间,我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森白色的坑,我的父母朋友都跳了进去,霎时便被白花花的河沙吞噬,不见踪影。

能不能将所有人都扔进洞里,换回一个禾禾?

我不知道,因为那个巨大的洞就开在我心里。

周一午休时,我因为感冒趴在桌上睡着了,错过了小伟透露的最新消息。

放学路上阿浩告诉我,法医解剖时发现禾禾肚子里有个小孩。还很小很小,大概刚怀上不久。

小如说,“真被我猜到了。其实要我说,那么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好,根本就看不到希望不是吗?发生了这种事,要找到男人嫁出去也很难了吧?如果我是她,我根本就不想活了。”

“禾禾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也许反而没有你那么重的心思。”小龙说。

“但她还是死了,我们就只能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不是吗?”

 

“那么如果死的是你,我们都当你从没存在过,你乐意吗?”我说。

“那不能,我跟禾禾又不一样,我们四个才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吗?”

望着阴翳的天空,小龙喃喃道,“今年的雨好像比往年要多,要是影响到收成就麻烦了。”

8

七月。

暑假开始后,我们一家搬去了县城的新家。

搬离村庄前,哥哥喜欢的女孩小如死了,是在河里游泳时溺亡的,当时跟她一起游的还有新哥。我哥在饭桌上说新哥是故意的,明知小如怕水还让她下河游泳。

“新哥没必要说谎,你们不都是好朋友吗?”我问。

哥哥没好气,“鬼知道他,估计是气不过小如说禾禾的那些话,干脆就下了毒手。”

“要杀死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吧。”

“也许小如确实是非要跟着他一起下水,但假如中途出现什么状况,刘力新只要见死不救,也等同于杀了她。”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

我哥一拳砸在饭桌上,“谁不知道你也喜欢刘力新,你就是贱!”

但他的狂暴很快就被父母制止了,“你就别做白日梦了,长得普通又没身材,你觉得刘力新能青睐你吗,人家喜欢的是禾禾那种漂亮、身材好的,懂不懂?”

“那又怎么样,禾禾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刘力新还能跟一个死人在一起吗?”

 

“那又怎么样,他还能跟你在一起吗?”哥哥看着我冷笑道。

半个月后,县城里传来老村遭遇洪涝的消息,台风带来的持续性暴雨导致水库水位暴涨溃坝,洪水从山上奔涌而下,几分钟内就淹没了村里所有的稻田与好几十户村民的家,也包括了爷爷奶奶住的祖屋,因此爸爸只能将他们也接来新家居住。

万幸的是,洪灾没有造成村民身亡,但即将收成的稻谷全都毁于一旦,村里有相当一部分人都陷入流离失所,听说小龙和新哥也都暂时搬来了城里住。

我妈在饭桌上说,“奇怪,这河今年都吞了两个女孩子了,还发生洪灾,献祭什么的根本就是在骗人吧。”

“说不定这场大灾就是两个女孩子冤魂不散,报复村庄呢。”奶奶接话。

“不对,她们应该只是在报复村里那些参与了麻将室交易的脏男人。所以你们的爸爸才能平安无事,我们全家人现在才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饭。”妈妈笑着说。

9

夜里躺在窄小房间的床上,我总会想起禾禾,还有她最后的那个神情。

那天周六,是个阴天,全家人除了我都去了城里,哥哥还叫上了朋友一起。午后我独自一人去了河边,看见坐在岸边的禾禾,走近时我发现她正往河里撒米,她回头看见我,冲我笑了笑。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麻将室那些事我都听说了噢,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脏?”

禾禾攥住手上的束口袋,一言不发。我想虽然是个傻子,倒也不至于真的什么也不懂。于是我接着说,“那些男人把脏病都传染给你了。”

“脏病?”她似乎生病了,面色几乎称得上惨白。

“对,就是会让你肚子痛,让你生病,生不了小孩。”

禾禾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得了脏病吗?”

我点头,“大概吧,你是不是想跟刘力新结婚?你别想了,没有男人愿意娶你。”

随着这些话语的倾吐,异常的舒畅感蔓延全身。禾禾哭起来,眼圈与鼻尖泛红。

我继续说,“小蕾告诉我,你妈妈托了梦给她。她说她不想让你再继续待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了,只要你跳进河里,她就会来接你,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禾禾透过泪眼看着我,“真的吗?”

“对呀,你想想,像你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再结婚生孩子了,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叔叔还会让你继续跟更多男人乱搞。你想继续过这种生活吗?你能逃得出去吗?你爸爸也已经不要你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活着?直接下去找你妈妈不好吗?”

禾禾犹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水流和缓的河面,随后她回头看着我,“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我摇头,“是你妈妈在等你去找她,找到妈妈就什么伤心事都没啦。”

“可是还有阿新,我还没跟他说再见。”禾禾吸鼻子。

我有些忿恚,起身冲禾禾说,“新哥是看你可怜才跟你做朋友,你不用想着他了。”

离开河边时,她也起身看向我,我从她双眼里看见了一种类似哀求的情绪,她是希望我对她说什么?她又哭了,泪水不断从她脸上滑落。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得知她的尸体在邻村的河里被捞上来时,一种任务完成的满足感令我倍感愉悦。但她为什么没带着那袋生米一起跳下去呢?

实际上禾禾也不是非得死,但当我盯着天花板上游移的光影思考她活着的意义时,却又替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愈发地深了,我在脑里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禾禾最后注视着我时,那个似乎透着绝望又未彻底绝望的眼神,还有不断溢出双目的泪水,带着幸福感安然入眠。

我是在做好事呢,对吧?

责编手记

这是一篇我犹豫再三才敢拿出来的故事。

文章的本名叫《The Angry River》,愤怒的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但由于它实在不符合当下整体流行的传媒标题画风,所以我只能将它在文末分享给大家。

在我看来,当下的很多女性故事一直有个缺憾,就是从来避讳于描述女性自身对于同性的厌恶,女作者们在好不容易摆脱了男性英雄对叙事的把控后,却又毫不犹豫地转头将自己的角色们塞进了那只相同的套子里。

然而,读者们更想看到的,是角色背后那一个个真实的“人”。

人都有偏见,都有恶之心,只是我们大多数人都能靠着理性和意志力去克制住那些阴暗的念头,所以这个社会才能持续发展至今。

女性故事也是这样,我们一方面确实要去实实在在地“看到”她所受到的苦难与她们本性中的良善,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要去神化她们,而是应该让她们作为“人”的形象而存在。

而这就是我向诸位推荐这篇故事的原因。

我爱它,因为它在描述一种纯粹的恶;

我又不喜欢它,所以我正在努力从自己开始做出改变。

END-

作者|Spenc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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