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谈:红椅子

都市怪谈:红椅子

看完一场抽象直播之后,我被一把椅子跟踪了。

1

 

我把筷子叼在嘴里,腾出右手抓起鼠标,把同事刚刚发来的链接打开。屏幕上自动跳转出设计简洁的直播平台页面,一面硕大的黑屏占据了核心空间,右侧的弹幕栏里不断刷新着信息,什么“搞快点”、“要开始了”、“首刷打卡”、“慕名而来”……

 

我从嘴里取下筷子,打开外卖餐盒,边吃边等待直播开始。

 

直播间的标题取得有些隐晦——空无椅物,很明显是在玩谐音

 

现在的直播想要快速吸粉,多少都得搞点新花样,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之前并没有看直播的习惯,今天纯粹是受同事蛊惑,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看看所谓当下最火的直播,到底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正当我琢磨的时候,直播间的黑屏先是抖动了一下,接着转为明亮,就像是摄像机上的黑布终于被人拿掉,镜头稍稍模糊了一阵子,但很快就完成了自行对焦。

 

直播的画面非常简单。固定机位下,镜头内拍摄到的是一个十分破旧的房间一角,说是一角,实际上镜头正对着一面墙,距离墙面大概有五六米,画面边缘处有些许环境光的痕迹,估计在镜头之外一定有窗户。

 

那面墙脏兮兮的,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经过长久的灰尘侵染又缺乏保养,一些地方的墙皮早已龟裂,能看到些许曾被水浸过的痕迹,还残留着一些涂抹与刻划,乍看上去像是一个被废弃许久、为拾荒者和孩童肆意摧残的旧屋。房间里遗落着许多垃圾和枯黄落叶,地板布满灰尘,拼接处露出微小的裂痕,有些边缘已经开始翘起。

 

摄像机一动不动地呈现着这幅凄惨荒败的景象,没有任何批判或品论的意味,只是诚实地在向所有观看者展现这一现实。但如果只是如此,倒算不上稀奇,也不具备爆火的特质,这画面中点睛的,还是那把红色椅子。

 

那是一把崭新的红色椅子,安静放置在残破的房间中,靠着脏兮兮的墙壁,立于被灰尘垃圾覆的地面之上。它无声无息,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显得相当协调,仿佛是某位先锋艺术家精心设计出的一幅场景。红椅子正对着镜头,椅中空无一物。

 

直播开启的那一刻,右侧的弹幕区也炸了锅,表情和语气词瞬间将弹幕区淹没,但这种盛况也就持续了几分钟,之后老观众们便纷纷开始给新观众们介绍起这个直播间的奇妙之处。

 

我一条条看过去,很快就明白了这个直播间的花样。

 

说白了,这就是个盲盒。

 

直播内容就是破房间里的一把红色椅子,但是如果你看的时间足够长,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事物进入到镜头中,有时是一只猫,有时是一只鸟,有时是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有时会在椅子上放一幅画,或者摆放另一把椅子。虽然直播场景不变,但是始终会有不同的变量进入到画面中,激发微妙的化学反应。

 

而在弹幕交流中,我发现那些老观众都在反复讨论一件事:同一天的直播里,有些人看到的变量事物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为这件事,不少老粉始终在争吵,都认为自己看到的才是对的。

 

我觉得这可能是运用了某种串流技术,或者有人混进弹幕区里刻意制造曼德拉效应,自然,这也不失为一种宣传手段。看腻了弹幕区里不断刷新的文字,我把视线重新放回到直播画面里,依旧是那把红色椅子,十几分钟过去了,一切照旧。

 

这里甚至没有房管暗示刷礼物,大概主播并不指望能从中获利。

 

吃完了外卖,我看到直播画面里依旧没有变化,便关掉了网页,抓起手机给同事发了条消息。

 

“看了,感觉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几分钟后,同事回了我一个“笑哭”的表情。

 

我本以为这事到此就结束了。

 

2

 

周一上午是部门例会时间,领导却在会上扔给了我一个并不想接的任务——采访“红椅子”直播间的幕后团队。

 

“首先,他们是有计划地在统筹整个直播活动,从内容到形式、选题,场景布置以及宣传,这是个相当成熟的团队在运作,一眼就能看出来。其次,直播的内容目前来看极具话题性,懂得利用观众的猎奇心理来吸引流量,这种做法很聪明。所以不管是谁在主导,他们的幕后故事都值得挖一挖。我已经找好了联络人,用了点关系,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写篇漂亮的采访稿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完这一大段自认理所当然的说辞,心里却泛起嘀咕。这也太巧了,前脚同事刚发给我红椅子直播的链接,后脚领导就给了我采访任务,我甚至有些怀疑他们是串通好了给我增加工作量。

 

“领导,我手里还有一篇采访正在写,马上就到截稿日期了……”

 

“往后延吧,那篇稿子不着急,你先把红椅子的出了,要紧跟热点,明白?”

 

领导丝毫没有给我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叹了口气,这场会议后面的内容我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

 

散会之后,我正在工位上写策划案,那位没安好心的同事发来信息:

 

“怎么样?我让你提前看眼直播没错吧?”

 

“滚,你小子肯定是把这活推到我头上了。”我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是这种人吗?伤心啊,这活我想接领导都不给。要不是你文案写得好,这种时间紧任务重的工作,领导能放心交给你?”

 

“我恳求领导别放心我。插活这种事谁爱干谁干。”

 

“哎呀你这个格局……不扯了,等你和红椅子团队聊完了,记得给哥们儿透点内部消息,他们这个直播到底想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我挺好奇的。”

 

“好奇你自己去问啊。”

 

“你以为我没问过吗?”

 

闲扯以同事的这句话做了结尾,更多的内情我没有深追。毕竟在新媒体这个行业里,每个编辑的眼睛都盯着最新最火的热点,想必我这位同事是自己想追这个热点,却被领导泼了冷水,不敢直说吧。

 

下午领导就把采访的相关资料单发给了我,并附了一条备注。

 

直接联系就行,其他的我都沟通好了。

 

我看着这条备注一头雾水,似乎领导和这个团队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难道是对方想借助这篇报道给自己引流?借助新媒体增加曝光率,这种操作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它不过是个猎奇的直播间,这样做有必要吗?

 

我打通了联系人的电话,主动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单位,简要说明了联系的目的。

 

电话那边非常安静地听我完,沉默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那,采访安排的话,您看本周内什么时间合适?”

 

又是一阵沉默。

 

“周三,下午,两点三十。”对方用一种平静地,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地址我稍后发你。”

 

“好的好的,感谢。”

 

“请一个人来。”对方忽然说道。

 

“一个人?”

 

“对,这是已经约定好的。你一个人来。一个人采访。”

 

“啊,行。可以,没问题。”

 

“嗯。”

 

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3

 

为了在采访前了解到更多的信息,我这几天都泡在论坛和贴吧里,搜罗各种信息和评论,还看完了整场的直播内容。空无椅物的直播时间是每天下午1点到5点,按理说,这个时间段并不理想,毕竟是工作时间,只有不上班的观众才可能进来看。

 

我看的这两天里,直播内容没有任何变化,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把红椅子立在画面里。我注意到有的评论说看到一个影子,或者是几只小虫子,但我确实是什么都没看见。更令我在意的是,直播间的人气比我上周看的时候又涨了差不多50%。

 

小众而又独特,不得不承认空无椅物的直播确实有独到之处。可这种明目张胆欺骗观众的方式,恐怕红不了太久。做这个直播的团队到底图什么呢?

 

这也是我准备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在周三按约定的时间抵达了约定地点。这是市郊一处废弃的房子,位于一个烂尾楼盘的边缘。看上去已经至少十年没有人住了。房子的外墙是那种红砖砌成的样式,或许早几年还算流行,但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我没有敲门,因为门根本没锁,一推就开。我先在门口给受访人发了条“我到了”的信息,对方很快就回了条“直接进”作为答复。

 

推门进去,地板上满是灰尘和垃圾,墙面斑驳破旧,布满开裂的墙皮和污渍。房间不大,两室一厅的结构,我走进去之后就看到其中一个小间里放着明显不合画风的物件。

 

那是一套拍摄设备,相当专业的拍摄设备,安放在一间较为宽敞的房间里,正对着一面脏兮兮的墙和一把崭新的红色座椅。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心跳不自主加快了一个档位。

 

“坐吧。”早已在房间里等候的受访人说道。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瘦高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伸手示意我坐到靠墙的那把红椅子上。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夹克衫,配了一条洗到有些褪色的牛仔裤,鞋子脏兮兮的,怕是在这房间里呆久了的缘故。

 

“我是来采访的,不是来面试的。”我尴尬地笑笑。谁会愿意坐在那把红椅子上?鬼知道那上面还坐过什么。

 

“我知道。但这是采访的一部分。”对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我扫了眼房间,除了那把红椅子和受访者屁股下面的马扎,确实再没有能提供座椅功能的物件。

 

无奈之下,我只能挪到红椅子边上,弯腰看了看椅面的干净程度,用手扫了扫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慢慢坐了上去。

 

“现在不会在直播吧?”我随口一问,想缓解下自己的尴尬。

 

“当然。”对方说着,拖着马扎坐到直播摄像机的后面。于是房间里呈现出的场景变成了我作为受访者面对镜头,而对方兼顾了摄影师和记者的身份。

 

“什么?我可没同意上直播!”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离开镜头的画面范围。

 

“麻烦坐到座位上。这只是采访的一部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无法接受采访。”

 

“你……”我想不出除了脏话之外更恰当的回答,但显然脏话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使用。退一步讲,领导还等我出采访稿呢。

 

我回到椅子上坐下,开启录音笔。

 

“可以开始了吗?”我努力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和善一些。

 

“还有一件事。”对方说着,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把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熟悉的直播间场景,如他所说,直播已经开始,肮脏的房间里,一把干净的红椅子,但是那椅子上是空的。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让你对现状有一个了解。”对方说。他把平板放在一个支架上,屏幕始终对着我。画面里只有房间中的椅子,没有人。

 

“所以说,有两个直播场景?你们会随机切换来呈现不同的画面?”

 

问题脱口而出,即便它并不是我准备问的第一个采访问题。

 

“不是,场地只有一个,就是这里。”

 

“这不是实时画面?”

 

“是实时的,目前正在直播。”

 

说着,对方抛来一个纸团。我看到平板画面里一个纸团突然飞入,打在墙上后又落在地面,滚出画面。直播间里也蓦然刷出一波弹幕。

 

“我不明白。”

 

“那就问好了。”对方说,“可以问任何问题。”

 

4

 

你看直播吗?

 

答案一般是看,或者不看。当然,也有人会答出偶尔看、有时看,吃饭时看这样更为具体的回答,但这也归属于看的范畴。说到底,这就是一个0或1的问题。

 

可你为什么要看直播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多到无以计数,但请允许我用一个简单的、过于粗暴的答案来概括:因为想看。

 

这是由千百万直播观众的自由意志书写而成的、最为简单朴素的答案。就像在晴朗的天气里抬头看云、看山一样,它在那里,而我想看看。

 

为了响应这一诉求,我架起摄像机,对焦好镜头,在取景框中锚定我需要呈现的画面,确认网络频道的畅通,以及其他直播时需准备的一切物件。万事俱备,我开启机器,接通连线,属于我的直播就这样开始了。

 

你知道什么是直播的本质吗?

 

就是我在镜头前讲述一个故事,而你相信我所讲的一切,并为此花费金钱延续我所讲述的一切。你甚至可以认为这是一场现实主义戏剧,你我都是表演者,摄像机和屏幕是观众。

 

所以我想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在一座陈旧破败的屋子里,放着一把崭新的红椅子。

 

但是这个故事过于单调了。单调的场景,单调的空间,单调的释放点,什么都没有,这只能算得上是一个置景。不过没有关系,它就是我要讲的故事,这个故事从没被他人讲过,我是唯一的讲述者,你只能选择听或是不听。

 

人都是好奇的,也多少是从众的,因此我从不缺观众,他们想看的当然不是一把椅子,他们想看的是变化,是未知的变数,是活生生的盲盒。

 

今天的盲盒里会开出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一个谜题,对我对你都是如此。

 

而我现在要做的,是解开这个盲盒里的机关,袒露出它里面的设计原理。

 

你瞧,这个故事的核心是一把红椅子,但不是随便一把红椅子,而是这把红椅子。灯芯绒布料,铜质椅腿和椅背骨架,充填海绵弹性适中,这些共同组成了“这把”红椅子。

 

但更为重要的是坐在椅子里的东西。它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一个物件。

 

一个苹果放在椅子上,屏幕里能看到一本物理科普书籍;一杯水放在椅子上,屏幕里出现的是一把雨伞;我自己坐在上面,屏幕里出现的是一捆麻绳,诸如此类。

 

当然,我在直播间里看到的物品种类更多。一只猫,一条鱼,一个盆栽,一件衣服,有观众留言说他记录下了每一次出现的物品,试图分析某种规律,但我想他不会得到任何有意义的结果。

 

所以,我想你多少明白了吧这个椅子的诡异所在,就是将不同的东西放进去,在旁观者眼中会看到与本体不同的、千奇百怪的内容。这就是直播的乐趣

 

起初我也不信,直到我真的见到了结果。这把椅子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它也想要被更多人看到。你们会和我一样看到这把椅子所呈现的奇观,然后在日常中不断地回忆它、讨论它、记住它、关注它。然后,它也就这样和你们建立了联系。

 

古人讲非礼勿视,可如今只要又噱头,不合礼又能怎样?我只是用这把椅子为观众们呈现一种新的娱乐,大家两全其美,这难道不好吗?

 

记者小哥,这就是我最诚恳的回答。

 

5

 

采访花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要长,当我从那间破旧的房子出来时,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虽然是临近初夏的夜晚,但我依旧觉得有些浑身发冷。

 

受访者对我的每个问题都事无巨细地给出了回答,开设直播间的动机,对于直播主题的构思,想要表达的内容,后续的直播计划等等,他每个问题都讲的很慢,讲的很小心,有种精心排练过的感觉。

 

想想看,一把红椅子,上面无论放什么东西,在摄像机里都会看到不一样的,这种手法确实有点巧思在里面,就连直播者自己都信以为真。

 

“这样的直播,您觉得它的意义是什么呢?”我又想起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对方想了想,然后开口:

 

“作为直播观众,他们想从直播中获得什么?是直播提供什么就看什么呢,还是因为想要了解而去观看一个人的视野终归是有限的,通过直播,人们能够看到不一样的世界,能借助他人的视角去观察世界另一面的风景,这原本是好的。但是,若有人为了吸引观众不断以刻意的方式制造娱乐、追逐热点,反而有点本末倒置。我想空无椅物的直播更多是一种反省——除了椅子,你还能看到什么

 

答案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结束采访后,我又花了不少时间,将各种东西放在红椅子上,再从显示器里观察,确实如对方所说,基本上椅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当我把背包放在椅子上的时候,显示器里出现了一扎花束——新鲜的香槟玫瑰,用淡蓝色的欧亚纸包成精致的造型。

 

我不懂这些直播里的奇技淫巧,但是我绝不可能在报道里写怪力乱神,不然恐怕又要给这直播间带来一波热度,我的主编估计也会先让我去洗洗脑子,然后写点实际的内容出来,而不是去哗众取宠。

 

我拦了辆出租,在车上整理起采访稿的大纲,等回到住处的时候,我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罐咖啡和一罐红牛,踏着沉重的步伐准备迎接熬夜。

 

6

 

稿子写的很顺,半夜2点就搞完了。检查了三遍保存状态后,我合上电脑滚去睡觉,再睁眼已经是早上七点四十。

 

到公司把稿子交上去差不多半小时后,领导回复了一个“好”字就没了下文,我也没再追问,拾起写到一半的上一篇采访稿继续码字,没想到下午四点多接到了领导发来的信息。

 

我一头雾水地敲门进去,屋里除了领导,还坐着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

 

“坐。这位是……第三方机构的人,需要向你询问一些情况,你配合就行。”领导嘱咐一句后就不再开口,靠着椅背小口抿茶。

 

那个人递给我一张照片。

 

“这个人见过吗?”

 

照片里是我昨天采访的那个人,空无椅物的直播人。

 

“麻烦说一下你昨天和他见面的经过,越详细越好。”中年男人说。

 

我想了想,把昨天整个采访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当时对方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对方追问道。

 

“没,就是个普通人。”

 

“你有事先了解过这个人的情况吗?或者在采访结束后?”他接着问道。

 

“没有,我采访的核心只是他的直播内容。”

 

“所以你没有问过他的直播目的是什么?”

 

“问了,他说就是想看看观众的反应,尝试一下这种新奇的直播方式会不会被接受,还有什么非礼勿视之类的。”

 

男人拿出笔记本写下几笔。

 

“有什么问题吗?他的直播又不犯法。”

 

“直播自杀可是会的。”男人说道。

 

“自杀?”

 

“这是昨天晚上的直播录屏。”

 

男人递来一个平板,屏幕里是熟悉的场景。点开播放后,视频保持大约两分钟的平静,接着突然在画面的正上方掉下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来回摇荡,因为只有下半身在画面里,因此分不清是恶作剧还是真实情况。这个画面出现了10秒左右就被掐断了。

 

“直播平台识别到画面异常后,迅速断掉了直播间信号,有网友报了警,现场确认的结果是,这个人确实是在直播间里上吊了。根据时间推算,以及现场的痕迹,你是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你确定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吗?”

 

我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昨晚的经历,受访者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我确实都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有,也只是他对直播一把红椅子这件事的莫名执着。

 

我把这些和这个男人全部讲了一遍。他默默听完,不时微微点头。

 

“稿子我看了。看样子你加了不少润色在里面。”中年人说道,此时领导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阵子,“按你这个写法,发出去后估计直播间的人数会再长一波,是他让你这么写的吗?”

 

“不是,我是只有这么写,才能有内容。按他自己的那套说辞,这直播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那些看直播的人都是他的试验品,这种观点发出来,会形成什么样的舆论,读者反响会是什么样子,谁都不好说。搞不好我们公众号也会受牵连,影响关注度,我这只是比较温和的写法,谁都不得罪。”

 

“对方知道你要这么写吗?”

 

“我临走时提到过,这也是流程之一,我得告知被访者具体的主题方向,以防对方有不同意见。他没说这样写不行。”

 

中年人不说话了,低下头开始思考。

 

“要知道,你不是第一个采访他的人。”半响后,中年人抬起头说,“之前的采访稿无一例外地都没发出去。原因很简单,关于这把红椅子的事,并非只有直播里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也不是第一个因为这把椅子送命的人。在他之前接触过这把椅子,最后也都选择了自我了断。”

 

“为什么?”

 

“好问题,但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深究了。你现在需要的是给自己放个假,并且忘掉那把该死的椅子。明白?”

 

这次意外的谈话就此结束,中年男人和主编说了两句后便匆匆离开,只剩下我和主编在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采访稿应该是上不了了吧?”我小声地问了一句。

 

主编叹了口气。

 

“这次辛苦你了,如果想休假,可以批你三天。”主编说完瞄了我一眼,“你的上一篇稿子今天能搞完嘛?”

 

“差不多。”

 

“完了就发我,然后回去休息三天吧,算到年假里。别再想这事了。”

 

我点点头。

 

7

 

如果这件事就此结束,我也没必要把它写下来。

 

在休假的几天里,我联系了一些朋友,拜托他们帮忙打听那个自杀播主的背景信息,我总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自杀,除非遭遇了重大变故、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

 

然而。朋友发给我的信息却比我想的更复杂。

 

这个自杀的播主原本有普通的工作和生活,并非依靠直播为生。他幼年时父母离异,跟着奶奶长大,对老人感情很深。但在差不多两年前,奶奶上了直播诈骗的当,把积蓄都赔了进去。播主当时立刻报警,但依旧没能把钱要回来。气急之下,播主揣了把刀在身上,找到直播平台的负责人理论,两人从争吵上升到斗殴。最终,法院判定播主有主观犯罪嫌疑,以故意伤害判了他一年半的刑期以及大笔的赔偿金。

 

播主的生活就这样垮掉了。他所有的钱都抵了赔偿款,服刑期间,播主的奶奶也因身体原因去世。这一系列的后果,让博主从一个普通人彻底沦为一个有案底的无家可归者。当他服刑期满离开监狱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他也试过去打零工,找份稳定的工作,但是身上的案底注定让他无法被平等对待。

 

直到有人介绍给他一份直播的工作,而直播的主角,竟然是一把椅子。

 

“这个团队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警方那边听说也在查,但是没什么头绪。”

 

“还有别的情况吗?”

 

“还有一个,那天那人找你们谈话,有一个关键信息没说。”

 

“什么信息?”

 

“那把椅子没了。”

 

我一时间没听明白。

 

“那把红椅子当时警察作为证物拉回了局里,一直放在证物仓库,第二天再去就没了,调监控也没看到有人取走。基本上算是凭空消失。传言那椅子不对劲,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这么个状况。他们现在还在找呢。”

 

挂了电话,我依旧一头雾水,突兀的自杀,消失的椅子,一切都有点超现实的意味。

 

还好朋友的约饭电话打断了我的无端猜想。我们几人久违地吃了顿烧烤,喝完两箱啤酒,在夜色温良之际微醺着彼此告别。

 

我晕乎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熟悉的物件。

 

那是一把红色的椅子。有几个年轻人正拿着手机对着它拍摄,还一脸兴奋地对着屏幕说着什么。

 

我走上前去,这才听清了那几个年轻人在说什么。他们是空无椅物直播间的观众,无意间发现了这把椅子后,开始自主发起一场临时直播。他们挨个坐在椅子上,让同伴拍下自己的姿态,又将不同的东西放在椅子上,观察屏幕里的景象。

 

不过一切似乎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椅子上放什么,屏幕里就显示什么,看来直播间里的神话并没有被打破。

 

看到我走近,几个年轻人便嬉笑着离去,留下我一人面对这把椅子。我默默地注视了一阵,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把椅子。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把它摆在这的?我是不是该通知警察失物找到了?

 

犹豫之际,我不自觉地坐到这把椅子上,自然地就像某种条件反射。身体沉入椅子的那刻,我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模糊、变化,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天采访的场景中。

 

一个身影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立,手中握着一捆麻绳。

 

“为什么自杀?”我问。

 

“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这把椅子。”一个声音缥缈在我耳畔。

 

“摆脱?那只是一把椅子。”

 

不是一个普通的椅子,一旦坐上去,就会被缠上它用噩梦折磨我,让我就范,让我将它展示给更多人,吸引更多人……”

 

“为何不离开?”

 

“有什么用呢?我拆过它,烧过它,扔进河里。它总会回来……你会明白的。”

 

8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人在医院里。据医生讲,我昨晚被人发现坐在路边的一个椅子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是被好心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拉到医院抢救的。

 

医生问了一圈我昨天吃过什么东西,最后判断我可能是食物中毒。

 

“到夏天了,食物容易变质,经过加工后更不容易被发现。不过人没事就好,你今天下午就能出院了。”

 

医生走后,我躺在床上想昨晚的那个梦,我依稀记得有人对我说了什么,但始终想不起那人的长相。

 

“你也是运气好,被人及时发现,不然现在我们就要给你收尸了。”

 

来者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从床上差点滚下来,还好病床的栏杆拒绝配合。

 

中年男人在病房门口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戏谑。

 

“你见到那把椅子了?”

 

我点点头。

 

“以后陌生的椅子不要随便坐,自己多长个心眼。”他说着,在我对面的床铺坐下。

 

“你到底是谁?”

 

男人笑笑,“你可以叫我穆先生。”

 

“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别再想椅子了,把它忘掉,把那场采访也忘掉,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那天你说到非礼勿视,其实没错,不合礼法的东西看多了自有坏处,不合自然规律的东西看多了也一样。”

 

“我不明白。”

 

“没关系,不需要明白。有时心愿是会得到回应和满足的,但是你不会知道回应和满足你的是什么。为了搞清楚这个丢了命,不值得吧?”

 

我摇头。

 

“别去想它,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我尽量。”

 

“你得尽力。”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有任何需要,给我打电话。”

 

男人走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住院费用结算清楚后,便走出了医院。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晴朗,气温舒适,我余光忽然瞥到路边的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红椅子,十分自然地被摆放在路旁,等待有人坐上去。我看了它两眼,径直往前走,把它甩在身后,顺手掏出手机和那张名片。

 

此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今后大概再也不会看直播了。

 

-END-

作者丨蓟犁疯狗

欢迎关注我们,

你爱看的奇闻、热点、悬疑、脑洞都在这里。

喜欢的话不如点个赞支持我们鸭

#免责声明#

①本站部分内容转载自其它媒体,但并不代表本站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②若您需要商业运营或用于其他商业活动,请您购买正版授权并合法使用。

③如果本站有侵犯、不妥之处的资源,请联系我们。将会第一时间解决!

④本站部分内容均由互联网收集整理,仅供大家参考、学习,不存在任何商业目的与商业用途。

⑤本站提供的所有资源仅供参考学习使用,版权归原著所有,禁止下载本站资源参与任何商业和非法行为,请于24小时之内删除!

给TA打赏
共{{data.count}}人
人已打赏
生活杂谈

假面骑士百花骑士系列插画,大家喜欢哪张?

2023-7-11 0:00:00

生活杂谈

7月欧美PS+二档及三档会员库新增游戏公布!

2023-7-13 0:00:00

0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员
    暂无讨论,说说你的看法吧
个人中心
购物车
优惠劵
今日签到
有新私信 私信列表
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