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就直接带她去食堂了?!”老钱在寝室里大喊大叫。
“嗯,一人一碗热乎的馄饨,还是我请的客!”我被几个怨念的室友看得发毛,小声辩解。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老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车站外面好几家老铺子,我在去的路上就给你们推荐过,邵记面馆、侯记油饼、胡氏肠粉、阿祥包子铺——我还吃过那儿的灌汤小笼包,味道真的鲜。总之你随便选一家都能刷爆学妹好感,怎么把人家带学校食堂去了?”
“最近刚买资料,手头紧得很,哪请得起这些。你不是也接到人了吗?自己带人家去老铺子。”
“去,我肯定带人家去啊!但我接的那位哪里是小学妹,块头比我还大,跟坦克似的。在面馆里对方压根没客气,一口气炫了两大碗,给我人看傻了。”
“你钱那么多,人家又吃不穷你。”
“你接的小学妹饭量小,也花不了你太多钱的。总之对女孩大方点,女孩们都喜欢大方的男生。”
“对对对,小心人家用莱塔尼亚语说你坏话。”某只胖菲林也插嘴。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学妹可没这么物质。而且我们路上对话都是用炎国语,她的口语相当好,跟在炎国住了一段时间一样。”
“你不是说她第一次来炎国吗?”
“天才!天才懂不懂?”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室友的脑袋,“人家从初中开始练,用了不到一年就能流畅地对话了。”
“草,我要是学维多利亚语也这么厉害就好了。”老钱被戳到痛处。
“等我把维多利亚语练好,我也要去钓维多利亚的妹子,据说瓦伊凡姑娘的身材都超级好。”菲林浮想联翩。
“泡妹子前还是处理一下自己的身材吧,你多少也是个坦克。”我无情打断了他的幻想。
“话说老钱,你怎么没找我要天才学妹的联系方式?你不是喜欢那种比你小的吗?人家长得那么可爱,身材娇小,性格还好,每一项都符合你的XP呐。”
“得,非法萝莉我可不敢碰,而且她太聪明了,我不喜欢那种天才类型的女孩。”
“所以喜欢那种不太聪明的?太聪明不好下手是吧。”我吐槽。
“太聪明的女生往往会更为自己着想,在恋爱时她们不愿付出太多,反而会思考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比如钱。所以谈恋爱还是得找笨一点的,你花钱给她们买东西她们就会高兴。”
“根本就是富哥诱骗天真少女嘛。”
“都什么跟什么?”老钱没跟我们继续聊这个话题,从衣柜里取出球衣,麻利地换好,“打球去了,还是和兄弟一起打球痛快些,女人只会影响我上篮的速度。”
寝室里的人又回到自己事情上,菲林拿出iPad追番,我继续对着高数题头疼,老钱从桌子底下掏出篮球,朝寝室的门走去。
“饭点回来的话记得帮我带饭!”胖菲林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偷懒,便喊朝门口喊了一句。
“叫爹。”
“爹。”
“草。”门口的人暗啐一声,“最怕你这种不要脸的。想吃什么?”
“猪脚饭吧,加一份鸡排,再来瓶快乐水。”
“吃不死你。”
“那个……”我也开口了,两人的目光一下子投过来,搞得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又要吃啥?”
“不是不是。就是……”我冲他摆摆手,“关于阿黛尔的事……你们就不要到处宣扬了。她那么漂亮一个小女孩,还是异国人,被太多人注意到肯定要出不少麻烦。她还小,应付不来各种弯弯绕绕的事。”
“嘿,你小子!知道了。”
老钱笑着把门关上,离开了。
今天是返校最后一天,要等明日才开始上课,所以整个白天都无所事事,我翻了一下新学期的课本就陪肥猫联机玩瑞亚世界去了。时间来到夜晚,我破天荒地坐在床上看手机,以往我都是上床就睡,定好闹钟后绝不多看手机一眼,为第二天早起做准备。但此刻我靠在枕头上,双眼紧盯发光的屏幕,和几个在床上刷视频的室友没什么不同。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向我发出聊天请求,对方自然是今天刚接回来的小学妹,白天将她送到宿舍后我们交换了PP,想着以后她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阿黛尔朝我发语音,我却只敢带着耳机打字,明明没有做亏心事,却害怕被几个室友发现,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女孩也许是孤独,也许只是想家了,在旅途中被疲惫掩盖,安定下来后便如决堤一般涌出来。
特招的天才们住在c区的小楼里,寝室稍小,但按照一人一寝的标准进行分配,环境很不错。唯一的缺点是过于安静,白天时还能听到些外面的动静,到晚上就只能听见自己发出的声响,没有喋喋不休的室友,没有隔壁打游戏时传出的失智叫声,只有一种失聪般的静谧,阿黛尔正是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向我倾诉。
她讲,自己小时候住在一栋漂亮的小洋楼里,有橘红色的瓦、米黄色的墙,阁楼上还还有一扇可以推开的木质天窗,她最喜欢在夜晚跑上去,探出头看月亮和星星。
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喜欢去屋子南面玩耍,那里是他们家的花园,有一片修剪得很好的草坪,周围种着铃兰、郁金香、树莓,都能长出些不错的颜色,篱笆上缠着不知名的藤蔓,到了春天也能开出漂亮的小花。
父母以前为她买过宠物源石虫作为生日礼物,她取名为大黑,可天才少女似乎没有照顾宠物的天赋,大黑不到一个星期就去世了,她没有接受教训,接着养了二黄、三红,一直到六紫因为忘关笼子而跑丢,女孩才灰心放弃。
阿黛尔慢慢描述出一个小世界,将曾经的生活勾勒出来,可其中依旧空空荡荡,除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再没有其他人影。亲爱的爹地和宠她的妈咪都到哪去了?我知道女孩有秘密,埋得很深很深,可孩子的心不都和公主的皮肤一样娇弱么?垫着十床被子都能被豌豆硌疼。
我在零碎的回忆里穿行,跨过篱笆,走过草坪,爬上阁楼,想找出那颗硌人的豌豆,突然间外界传来巨响,房屋也剧烈摇晃起来,我快速冲出屋子,却看见大地开裂,大小裂隙迅速出现,又不断向外蔓延,从中喷出大量的粉尘和刺鼻的气体。
我拿衣服掩住口鼻,在皲裂的大地上跨过一道道沟壑,希望能跑到安全的地方,但忽然所有裂隙都涌出灼热的熔岩,一瞬间整个世界变成红色的海,它们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淹没了我的小腿。
痛,不可思议的灼痛感传来,但这并不是结束,熔岩继续上涌,将我的双腿吞没。我不顾一切地挣扎,可熔岩中的身体难以动弹,只传来能将精神撕碎的痛苦。
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自己会被熔岩焚噬得什么都不剩下,可身体并没有消失,源源不断的灼痛将意识冲得稀散。终于,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那道身影。
她就在我面前,像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那样一动不动,大半个身子都被红热的岩浆吞噬了,只有肩膀以上还露在外面。她望着我,眼眶已成空洞,从中淌出岩浆一般赤红的泪来。
“阿……黛尔……”
我猛然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回归正常,我依旧在床上,手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窗外已是清晨。
之后便再没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我和以前一样在教学楼、食堂、图书馆三点之间奔波,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担心哪门课不能满绩点,操心能否拿奖学金,偶尔跟着老钱他们出校转转,蹭几顿好菜好饭,时间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流逝。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社交圈扩张了些,其中多了只小羊。双方都闲暇时会在手机上聊天,她常常会找我问些生活上的问题,什么洗衣服该用多少洗衣液,什么生病时吞不下胶囊怎么办,什么路由器突然没信号该怎么修,最离谱的还有怎么把被子塞进高处的柜子里。最后常常是我到现场去帮忙,自己甚至和宿管混了个脸熟,可以不用刷学生证就混进她的宿舍楼。
老钱说我多了个妹妹,肥猫说我是在养童养媳,我对他们的玩笑已经免疫,只是吐槽自己明明是在养女儿。
阿黛尔实在不是那种能让人放心的“女儿”,明明顶着张可爱的脸,心里却憋着一股疯劲儿,总是很努力很认真,对学业甚至可以用上“拼命”二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熬夜学到一两点都是常态,有时遇到难题想到深夜甚至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我多次在校园内偶遇她,她常常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在食堂吃饭差点喂进自己鼻子,在走路时一头撞在路灯上。她寝室的垃圾桶里总有各种速溶咖啡的包装袋。
我有时觉得她像个信徒,对源石和火山有种近乎疯狂的热枕,不娱乐,不社交,连隔壁寝的人都没混个脸熟,大学里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都没尝试过。
时间慢慢流逝,校园中梧桐树的叶子由青转黄,最后相继脱落,学生们的衣服也日渐臃肿。
在龙门的第一场雪后,我漫步在银装素裹的校园里,空地上能看到不少形状各异的雪人,周围有不少人对着雪景拍照,调皮一点的直接打起雪仗来,整个校园都弥漫着冬日特有的欢乐。我深呼一口气,看着它变成一团白色的雾,这才意识到最寒冷的日子已经到来,再不久就是春节,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我回想起故乡的腊肠和饺子,以及在年前买的一袋袋年货。自己可以边看电视边嗑一整天的瓜子。等到了除夕,所有人齐聚一堂,摆上一桌好菜,大家谈天说地,畅谈一年的收获与辛劳。
之后便是回乡下拜年,虽然我已经成年人了,与压岁钱什么的基本无缘,但每去一家都能喝上一杯糖水,白嫖开心果、巴旦木还有各种点心。到了晚上还可以烤红薯,随便找片空地挖个坑,在上面铺上稻草或者柴火,让兴奋的孩子们去点燃,等待红薯烤熟的过程中,孩子们会绕着火焰又蹦又跳,火光把所有人的脸映得通红。
火光?
火光!
梦境中的场景瞬间将回忆吞没了,薪柴上的火焰迅速蔓延,整个世界都被点燃,接着它们变粘稠、变滚烫、变成红热的熔岩,女孩又一次站在熔岩中,缓缓被吞没,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草!草!草——”
我拽紧了身上的挎包,大步向宿舍楼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起来,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去做。可究竟要做什么?自己并不清楚。我在心烦意乱时踏上一处大理石地砖上的积雪,直接失去平衡,狠狠摔了一跤,周围不少人看了笑话,但我顾不得狼狈,一瘸一拐地走回寝室。
“你摔跤了?”
老钱的选修课不多,此时刚好在寝室里坐着。
“没事没事。”我摆手。
“没事个屁,手都出血了!”他毫不客气地怼过来。
我抬起手,掌心下方确实蹭破了皮,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赶紧去水池冲一冲,我这儿有创可贴,待会儿给你贴上。”
我乖乖照做,回来时却看见他摆好碘伏和棉签,一副要给我消毒的架势。
“你还在寝室里准备了碘伏?”我有些吃惊,“不会是想着哪天给受伤的妹子上药吧。”
“没有受伤的妹子,只有摔伤的笨b。”老钱白我一眼,“手伸过来。”
他熟练地用棉签蘸上碘伏,轻轻擦拭我手上的伤口。虽然有点毒嘴,但对女性而言,老钱的确是个很好的择偶对象,有钱、幽默、爱运动、还有很多直男根本不具备的细心,但他只谈过两次恋爱,还都分了,用他的话说,那些肤浅的女人永远只能看到他的钱。
“我这次过年准备留校。”我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啊?”他手上的动作顿住,“春节都不回家?”
“嗯,今年有些事情,就不回去了。”我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老钱把创可贴粘好,我见状准备收回手,却发现他盯着我的眼睛,棕黄的眸子有些莫名的犀利,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
“为了那个小学妹?”
“哈?”
“不然还能是什么?食堂的东西比家里的年夜饭好吃些?只能是为了学妹。”
“算一部分原因吧。”
“想陪人家小姑娘就直说呗,遮遮掩掩干什么?”
“不是我想陪她,是她需要人陪。”我叹口气,坐回自己的板凳上,“就阿黛尔那个样子,一个异国人,没亲戚没熟人,又不爱社交,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平常能说上话的就我一个。她甚至连家都回不了!我要是走了,她这个寒假该怎么过?”
“还真够贴心的,你觉得自己和小天才什么关系?朋友?”
“算是吧。”
“靠,都这种程度了,还朋友呢,这叫男朋友!”
“你在想什么?她才多大!”我大叫,“而且人家天才的脑子里只有火山研究,怕不是连男朋友的概念都不知道。”
“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我拿人家当妹妹好吧。”
“是妹妹你就应该把她带回家过年,而不是一起在学校里受罪。你敢带她回去么?”对方直勾勾看着我,眼里含着锋芒。
我沉默了,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哥们好歹谈过恋爱,在这方面懂的比你多。人家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肯定缺乏安全感,你天天帮这帮那,晚上还陪人家聊天,就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女孩。”
老钱又叽叽喳喳起来,颇像开导别人的情感大师。
“总之心里有感觉就直接上,年纪小怎么了,等两年就是。现在人心越来越复杂,遇到看上眼的人是越来越难了,错过了一辈子可能都等不到下一个。”
“可我确实没那方面的想法。”
“真没?”
“真没。”
“随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我没做声,从屉子里翻出信纸,撕下一张铺到桌子上,准备写一封信寄回家里。
泰拉大陆上几乎不存在稳定的城际通讯,想和家里人联络只能依靠书信,炎国信使尽职尽责,但一来一回仍需要好些天,我与父母的交流基本都是以信使的往返为周期,他们写信给我,我回信,再等他们给我回信。
老钱和肥猫经常跟我开玩笑,说不定有一天父母会突然来信讲他们在老家给我说了门婚事,我也会打趣,让爸妈也给他们俩一人说一个。
其实信的内容很枯燥,无非是我给家里报个平安,顺带讲讲校园生活,他们嘱咐我注意安全,然后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但正是这些来信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千里之外的还有个家,父母还有乡亲们都在挂念着我。
笔悬在白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我很少对父母撒谎,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做生意的随便吹几句牛皮他们都会相信,当子女的怎么忍心去骗他们?
最终我还是在信中写道,自己打算寒假留校,好好学点东西,来年说不定可以冲击寻路计划,特招到精英班。这信给老钱看到了八成又要笑我,卷王怎么敢碰瓷天才?龙科大的特招号称卷王杀手,斩落无数做题家,只留下天赋最高的寥寥数人,自己被特招的概率不会比零更高。
可我能怎么办?告诉父母自己今年要陪一个女孩子,就不回家了?他们恐怕会急得直接在老家给我找个媳妇。
龙门的天气越来越冷,昨晚又下了大雪,道路跟盖上层白毯似的,我穿着厚实的黑色绒衣,抱着纸箱子,走在从邮局返回寝室的路上。
父母寄的东西和寒假一起到达。今天是假期第一天,校园已经变得异常冷清,甚至有点死寂,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却没人去铲,只有雪中几串脚印说明这里还有人住着。
我快步回到宿舍楼,钻进寝室,如今寝室空荡,逼王老钱和话痨肥猫都不在,我突然觉得有点孤独。
“瞎想什么,开箱开箱。!”
路上我就在想父母到底寄了什么给我,箱子那么重不会是装着石头吧。
我把帽子摘掉,又把手套扯下扔到一边,匆匆忙忙把箱子拆开。打开的一瞬间我呆住了,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年货,瓜子、花生,还有我最爱的开心果和巴旦木,是够自己吃很久很久的分量。
箱子的角落里有一个信封,我取出后拆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信纸和一沓发皱的龙门币。
父母在回信中说他们支持我的选择,没考上他们也为我感到骄傲,而且邻里乡亲们知道了这事都夸我有志气,在学校肯定能学到真本事。只是他们担心我留在学校会很艰苦,所以多买了些年货寄过来,自己吃不完之后也可以分给室友。他们还打算给我寄件新衣服,过年就该穿新衣服嘛!只是两老又担心农村的衣服不够体面,就给寄了些钱,让我在龙门这种大城市买两件暖和的新棉袄。
我鼻子发酸,但还是忍住没哭出来。
“在干嘛?”
我发消息给阿黛尔。
“在图书馆看书。”她很快回复。
我自然能猜到她在干什么,发消息只是为了确认。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我,认真看书的话不应该注意不到消息么?
我没继续发消息,而是一溜烟跑到图书馆。龙科大的图书馆在寒假不会关门,不过只有一楼会一直开暖气。我在一楼转了半天都没发现阿黛尔,就猜到她还是待在三楼的老地方。
阿黛尔平日有些社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安静的图书馆也是如此。现在竟然连暖气都不吹,专门跑没人的地方受冻,我这个老妈子又准备对她说道说道了。
我来到三楼,缓步走到那个离楼道口很远的角落。女孩果然在,她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把桌上的书和她的侧颜打亮,可她没看书,而是用手撑住脑袋,眼睛望向窗外,可能是在看雪景,也可能是单纯在发呆。
女孩显然没注意有人站在她旁边,这难免让我产生了些坏心思。
悄悄摸到她身后,对着她的肩膀一拍,直接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吓得浑身一跳,差点叫出来。
“前……前辈?”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小口地喘着气。
“惊喜还是惊吓?”
“都……都有点,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发消息时你就该想到了啊,我离开龙门可没法跟你用手机联络。”
“我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没买到回家的车票,要晚几天回去。”
“原来刚刚发呆是在想我啊。”我笑道,“今年不回去啦,留在学校里过年。”
“为什么不回家?我虽然不是炎国人,但也知道你们有春节团聚的习俗,要吃团年饭,拜年什么的,只有实在忙得没法抽身的人才不回家,他们会难过好久好久。前辈,你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怎么别人对你好你还一堆问题?为了留下来我还专门向父母撒了谎,说自己要在学校里备战精英班呢。今年我我不仅吃不到年夜饭,还吃不到大年初一的饺子,吃不到自家的烤红薯,连鞭炮都玩不到了。”
“你的前辈就是觉得你一个人会很可怜,所以留下来陪你!懂了吗?”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没有找理由,没有躲躲闪闪,而是理所当然地告诉她,就像哥哥说要陪妹妹一样自然。
阿黛尔明显愣住了。
“真好。”
我看见她闭上眼睛,嘴角翘起,脸颊也微微泛红,有一种平静的甜蜜。
“你在看什么?”我把视线移到女孩面前的书本上,“源石结构的若干种可能……天天看这种东西不会觉得烦么?”
“之前确实有点读不进去,老是分心。”
“那就看看别的,贴心的前辈专门拿了书陪你看。”
我把另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捏着两本颇厚的杂志,它们的封面很华丽,上面印着完整的彩虹圈。
“《泰拉大陆地理》,听说过吗?”
“嗯,很出名的炎国杂志,我们那里也会有教授买它的精装译本呢。”
“也是我最喜欢的杂志,每本上面都印着炎国的一句著名谚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像我这种穷学生没钱去旅游,只能多看看书啦。”
“前辈看过这两本吗?”
“当然,这种月刊一年都出不来几本,近几年的都被我看完了。”我颇为自豪,“但我不介意陪你再看一遍。”
“在我的故乡,热恋中的人们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书分享给伴侣,还有互赠书籍的传统呢。”阿黛尔自己的资料推开,接过我的杂志放到桌子上。
“就不能是哥哥跟妹妹分享,父亲给女儿送书么?”我本能地想避开有关恋爱的词汇。
“那我们也应该算前辈跟后辈。”阿黛尔翻开那本《泰拉大陆地理》,第一页就在讲莱塔尼亚东北部的森林。
“其实我对莱塔尼亚的认识很多都是通过这本书来的。”我搬了把椅子,在女孩身边坐下。
“前辈认为莱塔尼亚是什么样的?”
“植被覆盖率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风景很好,北部曾经有冰川活动,有很多奇妙的地貌,而且有很多地热裂缝,到处都是温泉和火山。”
我给出详细的回答,对方也认真听着。
“人文方面的话……严谨而浪漫,崇尚知识,重视教育,欢迎各类奇思妙想,而且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天才。”
“其实也没那么多天才啦。”她小声反驳。
“怎么感觉你在凡尔赛。”我吐槽。
两人坐在一起,边看书边聊天,这时三楼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整层楼似乎只有我们两个,可以随意讲话而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
在看到萨尔贡的隐藏在丛林中的玫瑰湖时,我说这片湖真的超级超级漂亮,到了冬天湖水会变成粉红色,和她的眼睛一样。阿黛尔在看到艾雅法拉火山时也会给我科普很多火山知识,讲述她科考的经历,还把自己吊着玄武岩的项链取下来,那正是一块从现场带回的石头。
两个人从中午看到晚上,中途还一起去吃了晚饭,等到我们将最后一本杂志翻完,窗外的夜色已经非常浓了。
“前辈,我们该回去了。”阿黛尔看了眼手机,时间过了八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图书馆就会关门。
我一边收书一边说:“不急,待会带你去个地方,不过要先还书。”
“什么地方?”
“一个很少有人去过的地方。”
“听上去像探险。”少女有些期待。
“女孩子不应该先问安不安全吗?”
“我可是爬上过火山口诶,活火山哦,那里肯定没多少人去过吧。”
女孩的语气像是炫耀。她很少这样说话,平常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或者反过来,她可不会挑起话题,只会聊着聊着突然就没声了。但今天不一样,她似乎真的很开心,眼眸像星星一样闪亮,声音中都是满满的元气。
我们迅速下楼还书,接着坐电梯直达六楼,阿黛尔没有追问要去哪儿,而是留足了信任,一直乖巧地跟着我。
我们从电梯出来后来到了楼梯通道,站在从六楼到七楼的台阶上。学校图书馆总共只有六层,但其实可以从六楼继续往上,只不过这里的楼道有些狭小,而且没装灯泡,只有楼下隐约照上来一点光,我和阿黛尔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
“前辈,这里有点黑。”女孩小声提醒。
“等我把手机的探照灯打开就好了。怕黑的话可以牵住我的手哦。”我开玩笑。
但她当真牵上我的手,把我惊得差点灯都忘记打开。我母胎solo至今,除去母亲还是第一次牵异性的手,只觉得女孩子的手好柔软,有种布丁的感觉,捏起来相当舒服。
“前面的门好像锁着诶,我们是不是上不去了?”
一扇铁门拦住去路,这里已经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门外就是顶层的天台了。
“当然能上去,不然我带你过来干什么。”
我略微不舍地将手从女孩温暖的掌心中抽出,走到墙角,在杂物中摸索。
“我一个菲林室友来过,他说钥匙就藏在那堆杂物里。楼顶不仅仅是天台,还铺了很多太阳能板,工作人员时不时就要上来清洁,他们一般不把钥匙带身上,而是直接藏到工具里。”
“他们难道不怕钥匙被偷走吗?”
“现在我们就是偷钥匙的人呐……OK,找到了。”
我把手机的灯对着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将阻拦我们的铁门打开。
一股劲风猛的扑过来,差点把我们两个吹倒。但我们的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灌入鼻腔,远处市区的灯火映入眼帘,给人一种出狱般的痛快感。
我回过身关门,阿黛尔则向前小跑,天台上铺着层积雪,她每一步都踏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然后在雪上留下一个个可爱的脚印。
“什么嘛,原来楼顶也是看不到星星的。那只肥猫还说他以后一定要带女朋友来这里看星星呢。”
我刚踏上天台就抬头仰望,“可这里既没有星星,他也没找到女朋友。”
“没有星星也很漂亮呀,龙门晚上比白天更美呢。”
我们一同望向远方,望向市区的方向。龙门的市区在夜晚不会睡着,反而更富活力,纵横交错的公路如同一条条光带,各式各样的车在其中流动。高楼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它们散发的色彩彼此融合,绚丽而朦胧,给城市上空涂上一层迷幻的光晕。
“想听歌吗?”我突然问。
“听歌?可以呀。不过这里风很大,你得把手机音量调大一些。”
“那你把身子转过去,待会千万不要回头看我。”
女孩虽然心头疑惑,但还是乖乖转过身,在她身前,有市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万家灯火;在她身后,前辈清清嗓子,为她唱出莱塔尼亚的童谣。
小王子就要出发
为寻找星星迈出步伐
告别晚风中的玫瑰
驯化会说话的狐狸
抚摸爱吃草的绵羊
……
冉冉升起的太阳
把前路照亮
温和清凉的月亮
去牵引星光
……
一曲终了,我松了口气。自己很少在人前唱歌,如果阿黛尔扭头看我,或是说点什么,我绝对会紧张到破音。好在阿黛尔是个很棒的听众,让她安静听歌就安静听歌,在歌曲结束前绝不会做小动作,也不会发出声音。
“唱的怎么样?这首歌里的莱塔尼亚语我练了好久呢。”我兴致冲冲地问。
可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回过头时已是泪眼婆娑,清泪自眼角划落,留下两道湿痕,被远处霓虹灯的的光芒照得发亮。
“你怎么……别哭别哭。”
我顿时急了,自己最见不得女孩子流眼泪,每次看到她们哭都会手足无措,满世界找纸巾。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唱的太难听了?”
“没有……咳咳……不是前辈的问题。只是……只是……”阿黛尔用手从羽绒服的袖子里扯出一小截毛衣,胡乱往脸上擦。
“我想起妈妈了……小时候睡不着,妈妈总会给我唱这首歌,她一边唱一边轻轻拍我的肩膀,有时候还会上床抱着我哄我睡觉,确认我睡着后才会离开……我在听到第一句哭出来了。”
“想家吗?”
“我已经没有家了。”阿黛尔语气低落。
她向天台的边缘走去,吓得我赶紧跟上,生怕她一时冲动。好在女孩只是趴在护栏上,望向远处繁荣的龙门市区,我也趴在她旁边,静静听她倾诉。
“前辈,你一直很好奇我来炎国的原因吧。”
我点头。
“我的父母都是火山学家,在日常工作时他们下班很早,可以花大把时间陪我,我们一起画画、搭积木、到院子栽花,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他们有时也会外出科考,一去就是好些天,回来的时候还满脸疲惫,可他们总是很高兴,说又有重大发现,然后我就他们变得更厉害了,我也为爸爸妈妈感到自豪。”
“但有一次我没能等回他们,只等到几个衣着正式的叔叔找到我,说来帮我解决遗产继承的问题。这些人说我的父母在一场火山科考行动中失踪,官方调查后给的解释是火山异常活动,他们出了意外。可是……可是……妈妈是那么优秀的火山学者,爸爸还是那么强大的术士,他们怎么会出意外呢……他们……怎么可能出意外!”
“研究院有许多高层反对爸爸妈妈的研究,连院长都亲自过来劝他们放弃,一些贵族还寄来过警告信。可他们还是去了,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我轻轻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于是我拼命学炎国语,离开那个让人难过的地方,一个人跑来龙门。迟早有一天我会接过父母的研究,向全泰拉展示他们的成果。”
阿黛尔之后就没再说话,靠着护栏默默流泪,这时风也静下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陪她难过。
像我这样没谈过恋爱的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沉默许久后才开口说话。
“其实我刚来龙门的时候不太喜欢这里,生活节奏快,压力很大,整个城市就像拧紧了发条的机器小人,拼命向前跑。”
“嗯……”
“但后来我发现这也是龙门的魅力,它总是很有活力,每天都在变,每天都是新模样,时不时蹦出几栋高楼或者几条新路,每天起来都可以惊讶地喊,哇,这里变化好大。”
“嗯……”
“呃,我的意思不是说龙门多厉害多厉害,我只是想说——未来一定会变好的。”
“嗯……”
“哎~~别哭了,女孩子的眼睛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她突然看向我,樱色的眸子里还含着泪花。
“怎么不好看?樱粉的瞳色呐,跟动漫里的一样!我只在你那里看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像萨尔贡冬天的玫瑰湖,像东国那儿飘落的樱花花瓣,像维多利亚博物馆里那颗璀璨的粉色宝石。”
“前辈,你——真的很会哄女孩子呢。”阿黛尔被我夸得一愣一愣,眼泪不知不觉中止住了。
“哪有哪有,刚刚说的都是书里的东西,明明你也跟着一起看的。”我挠挠脑袋,“而且我从来没谈过恋爱,哪里会哄女孩子。”
“前辈这么优秀都没谈过恋爱?”
“优秀个鬼啦,根本没人喜欢我。而且谈恋爱无非就是找个异性卿卿我我,然后……”我突然想到自己不应该和未成年少女讨论这些,于是赶紧扯开话题,“话说我的歌到底怎么样?你刚刚一直哭,还没回答我呢。”
“哦哦,让我想想。”
阿黛尔正经起来,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我的歌声,接着睁开眼,站直身子,用认真的语气回答:“嗯……音调很准,几乎没有跑调,但是几个词语发音有问题,让整首歌变得很不协调。”
“你们莱塔尼亚人对音乐的要求都那么高吗?”我还以为阿黛尔会很给面子地夸奖,“我可是辛辛苦苦练了好久诶!”
“已经比那些在走路时乱哼的学长们强很多啦。而且问题不在你的歌上,是发音出现了问题,很多严重的问题。”阿黛尔换上严肃的语气,脸也板着,像个对学生指指点点的老教授,“以后要跟着老师好好学,把莱塔尼亚语练好,知道吗?”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于是也站直,把胸脯挺得老高,大喊:“遵命,瑙曼老师。”
她被我的模样逗乐了,咯咯地笑,认识阿黛尔半年,我终于听到她的笑声。
女孩的眼睛眯成两个弯弯,像极了天上的月牙,一头栗色长发在冬夜的寒风中飞舞,身影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中显得十分梦幻。
“前辈。”笑声停止后,她轻声喊住了我。
“嗯,我在,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想好好感谢你。”
女孩把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脑袋,在洁白的雪上绕圈子,逐渐踩出一个圆形来。
“那趟来炎国的旅途其实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路上吃了太多太多苦,真的又无助又害怕,在刚开始我会把自己经历告诉其他人,希望博得同情和帮助,可周围有人听了我的话眼神就变了,看我就像在看一件商品,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一个无父无母、背井离乡的女孩,就是人贩子最理想的商品,于是我再也不敢找陌生人帮忙,实在不行也只会找工作人员。后来在候车时还有人把手伸过来,准备偷偷摸摸地把我的包顺走,我把东西拽过来他才若无其事走开,所以我在等车时连瞌睡都不敢打,只有在安全的列车上才敢闭上眼睛。”
“旅途中我真的学到很多东西,因为见到太多坏人了。可前辈,我旅途上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你是我在异国遇到的第一个好人,真正意义上的好人!看到我一个人就直接过来帮忙,带我去学校,帮我拖行李,还请我吃早饭。你知道吗?我在吃那碗馄饨的时候,眼泪差点流出来了。”
“可是,我当时莫名其妙就走过去帮你,你难道不觉得我可疑吗?”
“因为眼睛不会骗人呐。”
少女停下步子,如一只寒冬中的梅花那样挺立,她直直看向我,粉色的眼眸还带着水光,却又被城市上空的光晕染成了玫瑰金。
“前辈,你的眼神太干净了,我从里面看到的只有‘我想帮你’。”
“听起来你的源石技艺有点像读心,比我们的心理老师强多了。”我不合时宜地开玩笑。
少女没理会打趣,她在上一句话就慢慢走近,现在直接上前搂住不知所措的前辈。
由于是冬天,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抱着对方就像抱着一个大棉球,没法好好感受对方的身体,根本不像爱情小说描写的那样浪漫,但女孩身材娇小,可以把脑袋埋到我的脖颈中,我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温暖,甚至能闻到发丝上洗发水的香气。
“前辈,真的谢谢你。”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膛。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挺没用的人,出生农村,不够聪明,没有特长,远远比不上周围的龙门同学家世显赫、多才多艺、能言善道,快二十了还靠父母活着,至今没赚过半分钱。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被别人这样需要,竟然会被拥抱着说谢谢。这个瞬间,长久徘徊在心中的疑虑、担忧、不满等等都烟消云散。
这辈子从来没有此刻的心情,比第一次穿新衣服还要高兴,比第一次去游乐场还兴奋,比第一次吃大白兔奶糖还要甜,就像……就像是随风飘荡的浮絮,被一张带着甜味的糖纸包裹住了。
我紧紧搂住怀中的小人儿。
北风作响,似乎是月亮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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