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公众号:绿眼睛 Green
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们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责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器具,给抱有他种目的人去应用的……教育是要个性与群性平均发达的。
——蔡元培
无论曾经的大学是怎样,未来的大学会怎样,现在的大学确实不怎样。从功能来说,大学与“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①逐渐脱轨,从精神来说,大学与“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②并无瓜葛。我想,像罗翔、刘擎等人主动打破知识壁垒,正是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疫情又推动了这种衰落,即便有些人鼓吹网课是未来大学的呈现形式,我们走在了时代前沿云云,但它终归是“未来的”。人们从未做好上网课的任何准备,也没有除去技术层面之外的任何先决条件,它就这样被强塞到人们怀中,人们爱它仅出自规定和规训化的道德。
但现代大学的式微并不是由教学方式决定的,而是在于大学的功能与精神,正在陷入困境。大学究竟培养怎样的学生?大学究竟怎样培养学生?这个恒定的核心话题竟然不是我们讨论大学时的首选,而是翻回来,重新争论已盖棺定论的,关于“学问”、“独立”与“自由”的结论,这本身是荒谬的。但为了打破这层荒谬,我们又不得不重新探讨它们的价值与衰败的真相。
首先是学问,这个问题最愚蠢。大学研究学问与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容争辩,人们也没有争辩,就是没人去做。这并不包含那些真正出众的大学,但问题是数量太少,研究精神仅存在于一本上流的十几所大学中。有人存疑:这不是因为你没好好读书导致的结果吗?我不能否认,但请允许我为一些好好读书的人辩解。能考上一本大学都是各地学生中的佼佼者,但不是所有的一本大学都配得上他们的努力。如今大学现状,就像农民种田,为了赚钱,只追求产量,不注重质量,到最后,大批粮食烂到地里卖不出去。西安有位校长说了真话:现在大学发展落后于社会发展。作为参与者,我深有体会。
有一门专业课的老师我很喜欢,她很努力地将一些真正严肃的话题引入课堂,却又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激昂地讲到些值得探讨的话题后,忽然又顿住,说一些诸如“如有冒犯敬请谅解”的话。只有等到善意的反馈后,她才继续讲课。这是我大学两年来听到最有价值,也是最谨慎的课,其余的课,建立在绝大多数学生不听的基础上,老师反而显得个性。有的存心应付,有的高高在上,有的有心无力,有的把自己抬举得太高,想当陈寅恪,但差得太远。加上网课,那就浑水一滩,只求独善其身。再加上一些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这道菜,只剩看上去光彩,不知其余尝过的人作何感想,反正我不愿食二次。
陈序经 陈寅恪 姜立夫
其次是独立,也讲一个故事,去年有个新生,可能是个网红,或是什么知名QQ空间博主,大包小包到了学校,结果封校,家长不让进,自己就慌了神,什么东西也整理不好。之后,就在空间里发长文控诉学校,以“自由”之名。舆论不出意外地一边倒,矛头直指自由斗士。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哪里都有,从十年前就开始说,现在没有改进,未来也不抱希望。但我想说的并不是生活独立,而是人格独立。如今的大学都被一些脏东西缠住身子,只求把课讲完,至于效果好不好,学生有什么诉求或想法,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在搏斗中,学校往往以保护的名义敲诈学生,起初给根萝卜,后来索性摊牌,强迫他们按照自己的旨意去行动。讨论这种行为有什么社会影响就偏题了,但对于独立来说,恰恰是毁灭性的。如果把揠苗助长的故事换成在田里放一块石头,那小苗连看见太阳的机会都没有。在此期间,很多学生产生了心理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空心病,也就是虚无主义泛滥。在娱乐的轰炸下,人格独立愈发成为一件不可能之事。
我一直秉承的观点是,疫情只充当催化剂与显形药水的功能,它将一个意义缺失的世界无限放大,并摆在人们面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敌人多么强大,以至于连面对的想法都没有。很多年轻人遁入虚幻世界中追求快感,在酒精与性爱的欢愉中体验青春,对于他们说,唯一真实且必要的,是当下的快乐。因而他们产生了一些可怖的想法,在《美丽新世界》的书评中,我曾看到一个年轻人给予其中所描绘世界极高的肯定,并希望世界朝着那个方向发展。这条评论有上百人点赞。倘若赫胥黎的预言是一本畅销书,那它的作用将不再是警示人们,而是指引人们。至于什么人性、道德,都是狗屁。一旦放弃对人格独立的探求,那人们将很难重拾它。大学本应该作为这一环的引路人,可它没有——它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鲁迅在第二回全国木刻展览会上
最后是自由,首先是人身自由。我举四个实验。第一个,实验人员将受聘的大学生关在一间特定的房间内,躺在床上,尽量限制其五感,每天可获得550元,且可以退出。实验结果如下:
1. 绝大多数人坚持不到第三天。
2. 无法正常思考,且智力发生下滑。
3. 有实验者在途中出现反胃现象,所有人的脑电波都严重失常,甚至有人出现幻觉,且在实验结束后维持了两到三天③。
好,接下来让我们放宽标准,允许四个人不受限制,且可以带三样东西进入屋子,但要待满五天五夜,不过坚持不下可以中途退出。实验过程如下:
1. 其中一个实验对象坚持了4小时45分钟,由于退出时间太快,于是又有一名志愿者加入。
2. 24小时后,另一个实验对象退出。与此同时,新志愿者出现明显的生理不适。
3. 这三人都顺利完成实验,但除了一个极为自立的女性外,其余两人都出现了波动较大的不适反应④。
好,再让我们放宽标准。允许上千人不受限制,且每四人一个屋子,并带齐生活用品,可以上网,饭菜单调统一。但不能洗澡,上厕所和洗漱要在规定时间进行,要待满三个月,且不能退出。实验结果是怎样的呢?
我是实验的参与者之一,虽然没有任何实验人员给过我汇报,但通过我的观察和听闻,实验对象们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心理障碍;有打斗与争食现象发生;有群体焦虑与反抗事件发生。
好,最后再放宽一次标准。在一块场地内,允许上千人不受限制,且可以与人合租,并有充足的生活用品、可以上网,饭菜丰富,没有任何对人身卫生方面的限制,并且有充足的文娱活动。但不能离开该场地,且要待满六个月。那实验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倘若我们在经历完前三个实验后,认定最后一种实验代表自由,那恭喜,你将会享受一段美好时光。但如果我们曾经拥有不受人身限制,仅受法律与道德制约的生活,那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不是自由。倘若我们给最后两个实验再加上一个限制条件:不能反抗(包括反抗的想法),那就意味着自由的崩坏。
但我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展开漫长而复杂的讨论,关于自由本身,可阐述的太多、太琐碎。回到大学,与自由有关的核心应该是思想自由。大学在其中同样扮演引路人的身份,可它还是缺失了。聊到这里可以发现,大学在人生道路上的作用与家庭很像,如果说家庭是教育的第一引路人,那么大学应该是成人教育的第一引路人。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父亲或母亲的缺失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独立与自由就相当于另一对父母,是一个少年走向成人不可或缺的陪伴。比起生存的考量,来自精神的洗涤是他们的首要目标。而这两者间存在一个先后关系:先独立,后自由,若无独立,无论“自由”怎样粉饰自己,它都是闭塞。即便大多数的年轻人并不苟同,可从他们的表达中会发现,他们所认为的至高思想,不过是“成为自己”或“完美爱情”——思想的波卡诺夫斯基流程⑤,吊诡的同质化。
我们的大学是否会重新回归它的本质,这一点我存疑。我评价自己,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所以我预感,即便回归正常,未来大学也将继续扮演阿特拉斯⑥,顶着一块厚重的青天,在疲惫与懈怠中度过。但我曾经对大学充满憧憬,我也知道现在与未来一定有人对大学充满憧憬。判断世界好坏的一个标准,就在于它如何对待孩子的愿望。是实现,还是打破,决定权逐渐落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希望各位不负众望。
赵元任 梁启超 王国维 陈寅恪 吴宓
注释:
①:出自蔡元培,原话为: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学者当有研究学问之兴趣,尤当养成学问家之人格。
②:出自陈寅恪,原话为:(王国维)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③:指的是感官剥夺实验(sensory deprivation)。
④:指的是英国Channel 5电视台在2017年8月28日播出一部名为《In Solitary》的纪录片,内容为在密闭空间里独处的实验。
⑤:一个卵子本来只能培育出一个人,经波卡诺夫斯基流程(Bokanovsky’s process)处理后,会长出72个(最多96个)胚芽,每个胚芽能变成胚胎,胚胎能变成人。该技术仅用于伽玛、德尔塔、埃普斯隆。每一个经过波卡诺夫斯基流程的卵子所培育出的人一模一样。
⑥: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擎天巨神,属于泰坦神族。他被宙斯降罪用双肩支撑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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