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时代的孔乙己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穿不上短衫，又脱不下长衫，既是不屑的伙计，又是眼里只有钱的掌柜。当我低头一瞧，我看见了，那一袭打着补丁的长衫，上面写着几个字，我仔细一瞧，上面写着可悲，可笑，可憎，可怜的人啊。

我似而还是穿着一袭破旧长衫，年少时我便脱不去它，身边的孩子们都很蠢，这更印证了这一点。他们着一身短衫，而我是长衫。

我和身边的孩子总玩不到一块儿去，我成绩很好，所以我便是孤傲与清高。父母和身边人的期盼，总是让我惶恐，因为他们似乎不想我穿上长衫，而是举人的那一袭雍容华贵的绸缎。

于是我没什么朋友，学习也在惶恐中草草结束，上了个中规中矩的大学，我仔细一瞧过往的人生——那些学习好的瞧不起我，学习不好的瞧不起我。我不愠，也不恼，而是和他们用我在书上学来的东西理论，他们总是因为我的嘴硬笑得前仰后合；教室内外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我似乎习惯了扮演这样的角色，不断给别人建立期待，然后又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滑稽方式搞砸一切。我大学里总说着要考研，可实际上，我却总到图书馆看小说。有一个同学举报我去图书馆偷书，可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父母有了弟弟，心思便不在我身上，弟弟越发优秀，我就像是失败品一样——被随手抛弃了。

生活费不够，便打工，可打工我也偷懒，后来被老板发现几次，便被辞了。后来我去图书馆偷书看，那些堆在角落，积满厚实灰尘的知识宝库，无人问津。我拿了便是拿了，可当他们问起，我还是憋得面红耳赤。

于是我的大学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我似乎还是脱不去那一身破长衫。

在人力资源市场，我环顾四周，那些学了技术的“短衫客”还有那些知名学校的“长衫客”都看不起我，我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可；我又能如何呢？那些短衫客站着等技术操作的面试者，那些长衫客，坐着等龙头企业的面试者，只有我站在那，穿着一袭长衫。

我好像，回到了咸亨，那里的人行往匆匆。赊上一碗茴香豆，一瓶温酒，同伙计和食客侃侃而谈我的远大抱负，他们笑我，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没有找到工作。

但我还是鄙夷那些不自食其力的人，在四处兼职和流浪，上一次和家里联系的记忆，似乎已经久远到模糊了。

我看不起有高学历还嫌挑不到好岗位的家伙，看不起没学历还不找好工作的家伙，看不起没钱的家伙，也看不起有钱的家伙。

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自己

毕业后我一直尝试着学习，考过很多试，试过考研，试过考公，但无一例外我都失败了。过往我的人生只有读书，可离开了读书，我什么都做不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我连书都读不好；还有什么做得好的呢？

人生的车轮滚滚向前，压出一道猩红的血印，我很快就过了不惑之年

“我真的变成了孔乙己”。一天，我喝醉了，抓着每一个我遇到的人这么说着。

我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只记得自己被冷眼，被辱骂，被嘲笑，被厌恶。可我都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吗？向来如此，便对么？

我读了那么多书，知道了世界的广袤无垠，但那都不属于我，只有苦难属于我。我在社会的底层挣扎着，挠下自己的血肉骨碎作为垫脚石想向上爬，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当我用鲜血铸就了高台，我登上去看见的，依旧是那一行字——可悲，可笑，可憎，可怜的人。

不知道自己年方的我，在苦难中继续承受着更多苦难，我时常扪心自问，为何我会落得如此地步，我做错了甚么？

可我发现，那一身长衫不见了，我终于放下了读书人的身份，坦然接受我的人生。接受了我这充满了荒诞，苦痛的一生。

我后来去找了个老书店打工，一边帮老人卖书，一边打着零工。我这次真的穿上了长衫，这一袭长衫破旧得紧，但我却越看越喜欢。闲暇，我便去公园教那些孩子写字，给他们讲关于我的，关于孔乙己的荒诞故事。孩子总是爱听故事的，可每当我教他们写字，他们却总是一哄而散，孩子们也瞧不起我，总穿着一身破旧长衫。

老店主离世了，我此生第一次参加了某个人的葬礼，我将那本摩挲得发亮的呐喊，扔进火盆里，连同纸钱和我的过往一并烧尽了。

我回去之后，将店名改名为孔乙己书店，我总给附近的邻居讲着书上的故事，教孩子们书籍的魅力。渐渐地，大家都习惯喊我孔乙己，我开始被人记住，大家总是笑着谈到东街老书店的孔乙己，是个有趣的怪人。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满不在乎，我总拿着一瓶温酒，端着一碟茴香豆，给孩子们读呐喊和彷徨里的故事。

尤其读到孔乙己，孩子们总说我那灰暗的眼眸里似乎有了精光。陆陆续续很多其他的人也慕名而来，他们买了鲁迅先生的书，但主要还是来看我。

我也全心全意“扮演”孔乙己，媒体开始报道我，可我却只还是卖着我的书，给孩子们讲着，孔乙己的故事。

有一天，我半睡半醒之间，似乎突然跑到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半靠着，不知道几个日夜过去。我看见了黑夜中悬挂着的明月，也看见了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我感觉我的灵魂好像轻轻地飘了起来。天空白得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恍惚间我忘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到哪里去。但我感觉到我的灵魂前所未有的纯净和自由，好像出生，就是如此。

我突然惊醒，发了疯似的冲出门外，拉住一个人问他“你快看看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受了一惊，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说

“呦，你不就是那个”

“孔乙己嘛！”